像是水桶砸在地上的聲音。
他定睛一看,原來是徐天亮正對著瓷磚上的陳年汙垢破口大罵:
“狗日的張老匹夫,老子的皮鞋都被糞水泡了!”
那股氨水味和陳年尿堿的騷氣交織在一起,
讓人幾乎無法忍受。
徐天亮一邊罵著,一邊挽起袖子,
準備親自清理這些汙垢。
然而,就在他剛要動手的時候,
身後傳來一陣輕快的木屐聲,噠噠作響。
古之月轉頭望去,
隻見劉海棠抱著一把竹刷子,滿臉笑容地走了過來。
她用那甜美的湘潭話說道:
“徐大哥,我來幫你吧……”
“使不得!”
古之月連忙喊道,他斜倚在門框上,
蘇北話像連珠炮一樣射了出來,
“金枝玉葉哪能乾這活?”
他故意把“金枝玉葉”四個字說得格外婉轉,
仿佛要讓這四個字在空氣中多停留一會兒。
徐天亮的耳根子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一樣,
他滿臉漲得通紅,
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他惱羞成怒地抄起馬桶刷,
猛地杵進便池裡,嘴裡還嘟囔著:
“老子在金陵讀教會學校的時候,
那茅房比這可還要醃臢得多呢!”
就在這時,劉海棠的聲音從陰影裡飄了出來:
“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她抱著一個裝滿刷子的木盆,
新軍服的口袋裡露出半塊肥皂。
劉海棠的語氣有些調侃,
似乎對徐天亮的窘境感到很好笑。
徐天亮的脖子猛地縮了縮,
就好像被人揪住了後領一樣。
他有些結巴地回答道:
“誰……誰要你幫忙啊!
老子當年在秦淮河劃船的時候,
那手勁可比纖夫還要大呢!”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
手中的刷子突然從滑溜溜的瓷磚上飛了出去,
“啪嗒”一聲,正好落在他腳邊的汙水裡。
徐天亮頓時愣住了,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古之月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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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蘇北話打趣道:
“徐少爺這是貴人手滑啊?
要不這樣吧,咱們仨分工合作,
你負責指揮,海棠負責擦,
我來給你們遞肥皂,咋樣?”
“去去去!”
徐天亮沒好氣地揮了揮手,
他迅速抄起長柄刷,
那馬尾辮似的刷毛上還滴著臟水。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老子今天非把這廁所刷得像鏡麵一樣乾淨不可!”
話沒說完,刷子突然戳中牆角的死老鼠,
腐臭味混著消毒水味湧上來,
他臉色一白,踉蹌著撞在劉海棠身上。
“作死啊!”
劉海棠推了他一把,
湘潭話裡帶著笑,
“還說自己不怕臟,
當年在病房看見抽血就暈的是誰?”
她掏出塊手帕塞給徐天亮,
繡著的玉蘭花上還帶著淡淡的薄荷香,
“快擦擦,彆把新軍裝弄臟了。”
牛新河扒著氣窗看熱鬨,
河南腔震落牆灰:
"日恁娘!徐少爺刷得比俺老家豬圈還乾淨!"
突然刮一陣穿堂風,吹散尿騷味,
捎來炊事班燉蘿卜的糊味。
徐天亮猛打個噴嚏,
馬桶刷甩出的水珠在陽光裡劃出彩虹。
古之月看著徐天亮捏著手帕的彆扭樣,
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射擊場。
那時古之月偷偷把繳獲的二十響揣進背包,
被張教育長當場抓住,差點被關禁閉。
徐天亮硬是扛著兩箱彈藥在教育長辦公室門口站了半夜,
說“要罰一起罰”,最後兩人各挨了二十軍棍。
暮色漫進宿舍時,古之月正在煤油燈下擦槍。
二十響的槍柄還留著三年前被張教育長砸過的凹痕,
金屬部件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他記得那天教育長把槍拍在桌上,
合肥話震得窗玻璃直顫:
“私藏繳獲武器,該當何罪?”
“報告!”
當時的古之月梗著脖子,
“這槍救過三個人的命,包括徐天亮!”
張教育長的馬鞭停在半空,
最終隻是敲了敲槍托:
“暫扣三年,畢業時還你——
要是活著畢業的話。”
此刻指尖滑過槍身的刻痕,
古之月忽然聽見窗外傳來腳步聲。
徐天亮推門進來,身上帶著濃烈的肥皂味,
小圓軍帽歪扣在頭上,領口還沾著點可疑的黃漬。
“還擦呢?”
徐天亮踢掉皮鞋,癱倒在床鋪上,
彈簧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張老匹夫今天看我的眼神,
跟看塊餿了的黴豆腐似的。”
古之月沒抬頭,手指繼續摩挲著準星:
“你爹讓你去後勤處當軍需官的事,聽說了?”
床鋪上的動靜突然消失。
古之月抬頭,看見徐天亮正盯著天花板,
月光把他的睫毛投在眼下,
像道倔強的陰影。
過了很久,金陵話才從暗影裡飄出來:
“老子寧可去前線啃泥巴,
也不當坐辦公室的油老鼠。”
煤油燈的燈芯“劈啪”爆響,火星濺在槍套上。
古之月想起下午在禮堂,
張教育長把槍還給他時,
指尖在凹痕處停頓了兩秒,
合肥話輕得像歎氣:
“當年你抱著槍睡覺,老子怕你走火,故意砸出個印子——
現在看來,這槍跟著你,比跟著保險櫃強。”
窗外傳來軍校的熄燈號,
徐天亮突然翻身坐起,摸出藏在枕頭下的少尉肩章:
“明兒把這破杠杠摘了,跟你換中尉的?”
古之月笑了,蘇北話混著槍油的氣味:
“行啊,不過得先把你刷廁所的手藝傳給我——
萬一日後被俘,還能靠這手藝混口飯吃。”
熄燈後的黑暗裡,
徐天亮的笑聲像悶在被子裡的雷:
“去你的!
老子要是被俘,
定要把小鬼子的廁所全堵上,
熏死他們!”
夜風穿過窗欞,帶著遠處靶場的硝煙味。
古之月摸著槍柄上的凹痕,
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
徐天亮背著他在泥濘裡狂奔,
肩章上的金線被雨水衝得發亮。
如今那金線褪成淺黃,卻比任何時候都更耀眼。
床頭的鬨鐘指向十點,
這是軍校最後一夜的開始。
古之月靜靜地聆聽著徐天亮的呼吸聲,
那聲音由最初的不規律逐漸變得平穩而均勻,
偶爾還會傳來他翻身時床板發出的輕微吱呀聲。
古之月小心翼翼地將手伸向腰間的槍套,
然後輕輕地扣上,金屬搭扣發出清脆的“哢嗒”聲,
仿佛是在扣緊一個關於未來的承諾。
他的目光穿過窗戶,望向外麵的夜空。
月亮正緩緩地爬上軍校的牌樓,
那“親愛精誠”四個大字在月光的映照下,
時而清晰可見,時而又被陰影所掩蓋,
顯得有些忽明忽暗。
古之月不禁想起了已經三年沒有見麵的孫總隊長,
以及孫二狗、阿花他們。
他知道,明天過後,
他們的生活將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肩章上的銜級不僅會成為他們新的榮耀和責任,
也可能會成為束縛他們的新的鐐銬。
然而,在這一刻,
古之月手中那二十響的槍柄還殘留著些許體溫,
而身旁的徐天亮正睡得安穩,
這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
就在這時,黑暗中突然傳來徐天亮含混不清的嘟囔聲,
那是用金陵話講的一句夢話:
“古之月,明天幫我盯著張老匹夫,
彆讓他往我肥皂水裡摻辣椒……”
古之月聽後,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微笑。
他輕輕地吹熄了桌上的煤油燈,
房間裡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在這片黑暗中,槍身的冷光逐漸融入夜色之中,
就如同他們即將踏入的那個戰場一般,既清晰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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