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在這一刻被哽在了喉頭。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嶽母突然像變戲法一樣,
把一個銀鐲子塞到了他的手裡。
這個銀鐲子,是淩覓詩的陪嫁之物,
內側還刻著“永結同心”四個字。
然而,如今“心”字卻缺了半角,
顯然是被彈片崩掉的。
夜幕降臨,夜露如輕紗般爬上窗欞。
古之月站在閣樓上,
默默地整理著自己的行囊。
昏黃的煤油燈光,
映照在牆上那張陳舊的照片上。
那是六年前,他們在金陵成婚時拍攝的。
照片裡,淩覓詩身著一襲月白色的旗袍,
身姿婀娜,鬢角彆著一朵潔白的梔子花,
宛如仙子下凡。
她的身後,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樹,
斑駁的樹影正好落在“古淩聯姻”的喜榜上,
仿佛是上天對他們婚姻的祝福。
古之月的指尖輕輕地劃過照片中妻子那美麗的笑臉,
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壓低的爭吵聲。
他聽得出,那是淩鳳山的安徽話,
夾雜著嶽母的啜泣聲:
“你就這麼放心讓他去?
都勻的天氣比鬼子還毒——”
“毒?”
淩鳳山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尖銳,
就像礱穀機碾過石子一樣,
“當年金陵城破,咱們躲在米倉裡,
聽見鬼子用刺刀挑開米袋時,你忘了?”
佛珠在木樓梯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仿佛是某種神秘的信號。
“現在他去端鬼子的糧窩子,正是時候。”
這句話在空氣中回蕩,
透露出一種緊張而又期待的氛圍。
第二天清晨,朝天門碼頭被晨霧籠罩,
宛如一幅水墨畫。
江風徐徐吹來,帶著嘉陵江的泥沙味,
與碼頭工人的號子聲交織在一起,
形成了一曲獨特的交響樂。
古之月身背半舊的帆布包,
包角處還殘留著常德突圍時被彈片擦過的焦痕,
這是他曆經戰火洗禮的證明。
嶽父淩鳳山則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竹布衫,
頸間的佛珠已被一枚子彈殼項鏈所取代,
那是古之月從他女兒遺體旁撿到的,
承載著無儘的哀思和回憶。
“小旺,一路平安。”
朱大伯的揚州話如春風般和煦,
帶著商人特有的溫潤。
他遞過一個漆盒,
裡麵裝著的是古之月的朱大娘送來的千層底。
“你大娘說鞋跟裡塞了朱砂,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能辟邪呢。”
朱大伯微笑著解釋道。
古之月接過漆盒,
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關懷。
他凝視著朱大伯,
注意到老人眼角的皺紋裡似乎嵌著五年前送他去軍校時的霜雪。
那時的朱大伯還是下關碼頭的一名跑運輸的商人,
而如今,他的袖口還沾著逃離金陵時的油汙,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曆。
渡輪的汽笛突然撕破晨霧,
驚飛了棧橋上的水鳥。
古之月看見淩鳳山往他手裡塞了塊懷表,
正是昨天在糧店看見的那塊,
銅殼內側刻著“民國二十五年春,覓詩贈”,
是結婚時妻子送的禮物,
表蓋邊緣還留著彈孔的凹痕——
那是她臨終前緊緊攥著的。
“到了都勻,去西山寺重新弄個碑。”
淩鳳山的聲音突然輕得像江霧,
“我聽說你在西山寺給覓詩和樂淩的弄了個衣冠塚,
這是碑上的字,是我請張老先生寫的,‘母女同輝’。”
他轉身望向霧蒙蒙的江麵,
佛珠在晨風中晃出細碎的光,
“替我在碑前燒把米,她們娘倆愛吃新米做的粥。”
古之月點頭,蘇北話堵在喉頭:
“爹,等鬼子的糧船沉了,都勻的米價就該跌了——”
他沒說完,渡輪的第二聲汽笛響起,
催促著乘客登船。
碼頭上的挑夫們喊起新的號子,
“嘿呦嘿呦”的聲音裡,
混著嶽母偷偷塞給他的荷包,
裡麵裝著曬乾的梔子花,
是淩覓詩生前最愛的香味。
踏上跳板時,他忽然想起徐天亮。
那小子昨天在碼頭分手時,
還晃著少尉肩章笑他:
“他這是要去當糧秣官?
不會忘了給古之月留兩箱美國罐頭——”
話沒說完,劉海棠的湘潭話就甩過來:
“美什麼國?
先把你家的肥皂囤夠,
省得在後勤部連擦槍油都買不起。”
渡輪緩緩離岸,古之月望著漸漸縮小的碼頭,
淩鳳山的身影變成個晃動的藍點,
頸間的子彈殼在陽光裡閃了一下,
像顆未落的淚。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電報,
“都勻”二字硌著掌心,
突然覺得這不是報到通知,
而是妻子從雲端遞來的手,
牽著他走向那個必須討還的血債。
江霧漸散,前方的江麵泛著粼粼波光,
遠處隱約傳來機帆船的突突聲。
古之月打開懷表,指針正指向八點十五分,
正是六年前淩覓詩披上婚紗的時刻。
表蓋內側的彈孔裡,嵌著半片細小的瓷片,
那是她打碎陪嫁的青瓷碗,
塞進他軍裝口袋的碎片,說
“見瓷如見人”。
汽笛再次響起,驚起一群江鷗。
古之月望著船尾剪開的浪花,
忽然想起徐天亮臨走時說的話:
“要是在戰場上遇見山田那老鬼子,
記得給老子留顆子彈,
老子要親手崩了他給死去的父老親人報仇。”
他笑了笑,手按在帆布包上的二十響槍套,
金屬的冷意透過布料傳來,
如同當年妻子指尖的溫度。
船行漸遠,朝天門的吊腳樓變成水墨畫裡的淡影。
古之月摸出嶽母塞的梔子花,
花香混著江風,恍惚間又回到金陵的那個夏天,
淩覓詩站在梧桐樹下,
朝他晃著剛摘的梔子花,
鬢角的碎發被風吹起,
像落在時光裡的雪。
汽笛最後一次長鳴,
渡輪駛入開闊的江麵。
古之月望著前方的霧靄,
知道在都勻等待他的,
不隻是孫總隊長的緝私總團,
還有埋在西山寺的兩份衣冠,
以及無數個像淩記糧行那樣,
在戰火裡掙紮的糧囤。
他摸了摸肩章上的中尉軍銜,
突然覺得這不是銜級,
而是刻在骨頭上的債,
遲早要拿鬼子的血來償。
船尾的浪花漸漸平複,
如同他即將踏入的戰場,
表麵平靜下暗湧著無數殺機。
但此刻,懷表的滴答聲在耳邊清晰,
梔子花的香味在鼻尖縈繞,
他知道,有些路必須有人走,
有些仇必須有人報,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
也要帶著妻女的遺願,一步步踏過去。
晨霧散儘,陽光鋪滿江麵。
古之月挺直腰板,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山影,
蘇北話在心裡默默念道:
“覓詩,樂淩,等著我。
這次,咱們的家園,誰也搶不走。”
喜歡百年家族:百戰求生請大家收藏:()百年家族:百戰求生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