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著樹冠的方向,
滿臉驚恐地驚呼道:
“連長,有火光!”
眾人聞言,
紛紛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二十米外的密林中,
幾星微弱的火光若隱若現,
宛如垂死的螢火蟲一般,
在雨幕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古之月見狀,心中一緊。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勃朗寧手槍,
卻發現槍柄上的“覓詩”刻痕已經被雨水浸泡得有些發白,
但依然清晰可見,
仿佛在訴說著它的主人曾經的故事。
“全體快速前進!”
古之月當機立斷,
用他那帶有蘇北口音的普通話下達了命令,
“徐天亮,你帶趙大虎兄弟摸上去,
記住,先喊話再開槍。”
黑暗中,徐天亮的身影如同一條滑不留手的遊蛇,
在茂密的腐葉間穿梭。
湯姆森衝鋒槍的輪廓若隱若現,
仿佛與這片黑暗融為一體。
當第一聲微弱的“弟兄們”傳來時,
古之月的耳朵猛地一豎。
那是帶著貴州口音的呼喊,
雖然被雨水和血跡浸染,
但卻比任何軍號都要響亮。
他能感覺到身後的弟兄們同時鬆了一口氣,
仿佛那聲音是黑暗中的一絲曙光,
給他們帶來了希望。
隨著火光漸亮,
古之月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個女兵正用刺刀挑著雨衣接雨水,
她的軍裝已經破爛不堪,
隻剩下半截袖管,
然而她依然把青天白日徽章彆在胸口,
那是她作為一名中國軍人的驕傲。
女兵的旁邊躺著兩個傷兵,
其中一個的腿上纏著用降落傘布做的繃帶,
顯然是受傷不輕。
另一個則緊緊地抓著半張地圖,
上麵用紅筆圈著“回國路線”,
那是他們回家的希望。
“你們……是新38師的?”
女兵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花,
有些沙啞,
但卻透露出一股堅韌和不屈,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古之月的齒輪臂章上時,
喉嚨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
讓他無法再說出一句話來。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他哽咽著說道:
“我們已經等了整整三天……
電台的電池也耗儘了……
我們都以為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同胞了……”
他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
仿佛每一個字都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然後,他突然抬起手,
指向身後的那一堆土堆。
在那片被雨水浸濕的土地上,
矗立著七座嶄新的墳墓,
墳頭插著用樹枝做成的簡陋十字架。
“他們說,就算死,也要麵朝北方……”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似乎想起了那些已經離去的戰友們。
古之月緩緩地蹲下身來,
仔細觀察著傷兵手中的地圖。
在那張破舊的地圖上,
“野人山”三個字被用紅筆圈了又圈,
旁邊還寫著一行小字:
“爹,兒子沒給您丟臉,
打了七個鬼子……”
看到這裡,古之月的心中猛地一震。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想起了出發前父親塞給他的那雙布鞋。
那雙布鞋此刻正浸泡在雨林的泥水中,
早已被染成了深褐色,
但在古之月的心中,
它卻比任何一雙皮鞋都要溫暖。
“詹姆斯中尉,”
古之月突然站起身來,
轉身對身後的人說道,
“立刻通知司令部,
我們找到弟兄們了。
等天一放晴,
就馬上聯絡第十四航空隊來進行空投。”
他的語氣堅定而果斷,
仿佛已經忘記了剛才的悲傷和哽咽。
然而,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名奄奄一息的女兵身上時,
他看到她正從懷裡掏出一張全家福。
那張照片已經被雨水浸濕,
有些模糊不清,
但古之月還是能看到照片上一家人幸福的笑容。
照片上的爹娘笑得像家鄉的太陽,
那笑容溫暖而燦爛,
仿佛能驅散一切陰霾。
然而,在這冰冷的雨幕中,
徐天亮突然意識到,
這場雨雖然冰冷刺骨,
卻無法衝淡中國軍人心中那份深深的鄉愁。
徐天亮毫不猶豫地踹開了那座倒塌的竹棚,
手電筒的光柱瞬間照亮了黑暗中的一角。
在那微弱的光線下,
他看到了三個身影蜷縮在芭蕉葉下,
宛如被風雨摧殘的花朵。
女兵緊緊握著已經打空的三號駁殼槍,
她的聲音帶著雲南腔調,
嘶啞而顫抖:
“彆過來!”
徐天亮連忙喊道:
“乖乖!自己人!”
他迅速甩出一塊鍍金懷表,
懷表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反射著微弱的光芒。
“金陵的,瞧這梅花……”
他的聲音也有些發顫,
似乎是在努力克製內心的激動。
女兵的目光被那塊懷表吸引,
就在她稍微放鬆警惕的瞬間,
突然像失去了支撐一般,
直直地栽倒在地。
她懷裡的東西也隨之掉落出來,
那是一本染滿鮮血的《遠征軍陣中日誌》。
徐天亮快步上前,
撿起那本日誌,翻開一看,
上麵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戰鬥的細節和戰友們的名字。
他的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
再看那兩個傷兵,
他們的胸膛起伏著
,就像破舊的風箱一樣,
發出沉重的喘息聲。
繃帶上的蛆蟲在煤油燈下泛著慘白的光,
讓人毛骨悚然。
鄭三炮急忙扒開行軍鍋,
一股熱氣騰騰的米粥香味飄散開來。
他興奮地喊道:
“日他哥!米粥管夠!”
趙二虎卻突然吼起了東北喪調,
那淒慘的調子在雨幕中回蕩,
讓人不禁心生寒意。
趙大虎見狀,二話不說,
舉起鋼盔狠狠地砸向趙二虎,罵道:
“老周,快整米粥!活人要聽喜慶的!”
雨聲中,女兵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
艱難地說道:
“第200師警衛連……還剩三個……”
在茂密的雨林中,
夜風如鬼魅般席卷著地麵上的腐葉,
發出沙沙的聲響。
然而,這股夜風卻無法吹散偵察連所燃起的篝火,
那熊熊的火焰在黑暗中跳躍著,
仿佛是這片雨林中的唯一光明。
徐天亮正站在篝火旁,
他的身影被火光映照得格外高大。
他手中拿著自己的英軍罐頭,
微笑著將其分給身邊的傷兵們。
他操著一口金陵話,
語氣輕鬆地說道:
“妹子,嘗嘗這午餐肉,
可比咱老家的鹹肉還香呢!
多吃點,等出了這雨林,
哥帶你去南京吃正宗的鹽水鴨。”
那位女兵靜靜地坐在一旁,
她沒有說話,
隻是默默地將自己的全家福照片緊緊地貼在胸口。
在她的胸口處,
有一道明顯的傷疤,
那是被彈片擊中後留下的痕跡。
然而,這道傷疤在她眼中,
卻比任何一枚勳章都要耀眼,
因為它見證了她在這場戰爭中的堅韌與勇氣。
當第一顆信號彈在雨夜中騰空而起時,
古之月的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激動。
他知道,這顆信號彈意味著他們已經完成了任務,
這場跨越生死的接力賽,
他們終於贏了。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雨林裡,
一群舉著膏藥旗的緬人,
也同樣發現了這顆下落的信號彈。
同時在領頭的一個緬人命令下,
一個衣衫襤褸的身影匆匆的離開隊伍,
向更遠的日軍部隊跑去。
而這一切,古之月和獲救的士兵們,
還不知道即將到來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