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故人
藍姆迦的清晨,
太陽剛剛升起,紅彤彤的,
宛如一個羞澀的少女,
慢慢地露出了她那紅彤彤的臉龐。
就在這時,
全連的弟兄們被古之月那響亮而清脆的哨音喚醒,
一個個睡眼惺忪,
嘴裡還不停地嘟囔著,
極不情願地從被窩裡爬起來。
昨天的一場暴雨,
讓營房前原本就不平整的泥地,
瞬間變成了一片泥濘不堪的沼澤地,
仿佛是被人精心調製過的稀粥一般。
然而,儘管腳下的爛泥已經沒過了腳踝,
弟兄們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
在這片爛泥中進行折返跑訓練。
就在大家都專注於跑步的時候,
突然,孫二狗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似的,
猛地刹住了腳。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額頭上的汗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而那帶著哭腔的河南話更是讓人心裡一緊:
“連長!壞了!
咱上周六在上海餐館吃的那桌酒席,
白老板的賬還沒結呢!”
正在糾正趙大虎持槍姿勢的古之月聽到這話,
手不由得一抖,
原本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愕。
他瞪大眼睛,
看著孫二狗,
蘇北話裡透著一股狠勁:
“你咋現在才想起來?”
孫二狗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水,
一邊焦急地解釋道:
“昨兒被關副官潑了冷水,
腦子都糊成漿糊了!
剛剛跑圈的時候,
我聞到路邊早點攤飄來的蔥油香,
突然就想起白老板攥著賬單,
追咱們車屁股的樣子……”
這時,徐天亮甩著濕漉漉的金陵話,
嘴角掛著一抹戲謔的笑容,
慢悠悠地湊了過來:
“我說孫二貨,你這記性可真夠差的啊!
昨天被關副官罵得狗血淋頭的時候,
怎麼就把這事兒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呢?”
他一邊說著,
一邊用力地拍了拍孫二狗的肩膀,
臉上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然而,話音未落,
他突然收起了笑容,
一臉嚴肅地說道:
“不過呢,咱們可絕對不能學那些印度阿三,
吃霸王餐不說,
還拿著警棍去敲華僑的腦袋。
這種事情,咱們可乾不出來!
下午我帶上兩個弟兄,
去趟餐館,
就說咱們連的賬,
早晚都得給人家結清了,
不能欠著!”
趙大虎在一旁聽到這話,
立刻興奮地插話道:
“徐排長,你可不能一個人獨吞啊!
算我一個!
我正好想去嘗嘗白老板家的醬肘子呢,
前幾天就沒吃夠!”
他的東北口音中透露出一股豪爽之氣。
趙二虎見狀,
連忙在趙大虎的腰眼上狠狠地捅了一下,
沒好氣兒地說:
“你拉倒吧!
就你那酒量,再去的話,
恐怕得把褲腰帶都押在那兒啦!”
眾人聽了,頓時哄堂大笑起來,
就連腳下踩著的泥濘土地,
似乎都因為這陣笑聲而變得輕快了一些。
就在大家鬨騰得正歡的時候,
一輛威利斯吉普突然疾馳而來,
車輪子在泥濘中飛快地轉動著,
濺起了一片泥漿。
緊接著,關副官的吉普車也“突突”地開了過來,
車輪子同樣毫不留情地碾過泥漿,
濺起的泥水四處亂飛。
關副官從車窗裡探出頭來,
手裡握著那根標誌性的文明棍,
不停地敲打著車頂,
發出清脆的聲響:
“古連長,彆磨磨蹭蹭的!
孫師長有令,
下午去機場接新兵。
這批可都是寶貝疙瘩,
全國挑出來的初中以上文化的學生兵,
‘十萬青年十萬兵’懂不懂?
要是少了一根汗毛,
你們全連去給老子挖戰壕!”
關副官扯著嗓子喊道,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操場上回蕩著,
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
古之月站在原地,
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關副官那雙油光鋥亮的皮靴,
心裡卻像打鼓一樣,
七上八下的。
他暗自嘀咕:
“往常接新兵不都是三營部派輛破卡車去就行了嗎?
今兒個怎麼這麼大的陣仗,
關副官居然親自來傳令,
還把‘初中文化’四個字咬得那麼重,
這裡麵肯定有文章啊……”
古之月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忍不住抬頭看向關副官。
隻見關副官戴著一副墨鏡,
把眼睛遮得嚴嚴實實的,
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那挺括的軍裝布料在風中沙沙作響,
似乎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顯擺勁兒。
“副官您放心,”
古之月趕緊敬了個禮,
操著一口蘇北口音說道,
“咱連就是拿牙咬,
也肯定把人給您全須全尾地帶回來!”
他的話語中雖然透著幾分謹慎,
但還是讓人感覺到了他的決心。
趙大虎一臉凶相地嚼著檳榔,
他那滿口鋼牙將檳榔咬得嘎吱作響,
仿佛要把這堅硬的果實嚼碎一般。
檳榔的汁水在他口中四濺,
與他那粗獷的東北腔調交織在一起,
讓人不禁想起東北那廣袤的黑土地和豪爽的民風。
“整!念書的娃娃能扛得動槍?”
趙大虎不屑地說道,
言語中透露出對這些學生兵的輕視。
一旁的關副官聽了趙大虎的話,
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對趙大虎的看法表示認同,
畢竟在他看來,
這些文質彬彬的學生兵,
怎麼可能像真正的軍人那樣勇猛善戰呢?
車子在掉頭時揚起了一片塵土,
塵土中還隱約飄來,
關副官哼唧的半句美國爵士樂。
那調子跑得比趙大虎的東北秧歌還要離譜,
讓人不禁啞然失笑。
下午的藍姆迦機場熱得像個蒸籠,
陽光毫不留情地炙烤著大地,
連瀝青路麵都被曬得發軟,
人走在上麵,
鞋底仿佛都要被黏住似的。
古之月帶著他的弟兄們在停機坪邊上等待著,
遠遠地,他們就看到一架漆著青天白日徽的運輸機,
嗡嗡作響地飛了過來。
飛機的機翼下還掛著幾滴沒有乾透的雨水,
在陽光的照耀下,
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艙門緩緩打開,
一股濃烈的汗臭和機油味撲麵而來,
緊接著,一群穿著灰布軍裝的年輕人,
從機艙裡走了出來。
這些年輕人看起來都很年輕,
不少人手裡還緊緊攥著書本,
似乎對知識的渴望依然沒有被戰爭的硝煙所磨滅。
“連長,您看那兒!”
突然,徐天亮捅了捅古之月的腰,
用他那帶著驚訝的金陵話說道,
“那光腚猴子是不是你師兄啊?”
古之月眯起眼睛,
定睛望去,隻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有一個瘦高個正甩開膀子,
口吐芬芳地罵罵咧咧著。
這不就是當年在蘇州河宮記燒餅鋪的大公子許長生嗎?
隻是如今他已改名為許保國。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
許保國的身旁,
竟然還站著一個戴著禮帽的青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