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盔上多了一個對穿的窟窿,
紅的白的瞬間噴濺在後麵的土壁上!
身體軟軟地滑倒在地。
“老劉!”
鄭三炮目眥欲裂,
發出一聲壓抑的悲吼,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悲憤幾乎將他淹沒。
他猛地扭回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
那兩挺不斷噴吐火舌的重機槍,
恨不得用眼神把它們瞪碎!就在這時——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
從陣地側後方傳來!
聲音不大,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瞬間吸引了鄭三炮的注意。
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遠處左側那挺正在瘋狂掃射的九二式重機槍,
主射手身體猛地一震,
像是被無形的重拳擊中胸口,
整個人向後仰倒!
機槍的咆哮聲驟然中斷!
“砰!”
幾乎沒有任何停頓!
第二槍!
右側那挺九二式的副射手剛撲上去想接替,
腦袋猛地爆開一團血霧!
“砰!砰!砰!”
槍聲如同死神的點名,
節奏穩定,冷酷無情!
第三槍,
一個剛想衝上去操作左側機槍的軍曹,
捂著脖子倒下!
第四槍,
右側機槍陣位後麵,
一個正彎腰裝填擲彈筒的鬼子兵身體一歪,
栽進旁邊的彈坑!
第五槍!
一個剛從岩石後探出身、
似乎想指揮的軍曹,
胸口綻放血花,
直挺挺倒下!
五槍!
如同行雲流水!
槍槍致命!
短短不到十秒鐘!
五槍!
兩個重機槍主射手、
一個副射手、
兩個軍曹、
一個擲彈筒手!
日軍這個方向凶悍的火力核心和基層指揮,
如同被精準的手術刀瞬間切除!
原本囂張跋扈、
如同鐵幕般的壓製火力,
瞬間土崩瓦解!
隻剩下零星步槍還在盲目地射擊。
戰場上出現了極其短暫的、
詭異的死寂。
二排的士兵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茫然地抬起頭,
看著對麵瞬間啞火、
陷入混亂的日軍陣地。
鄭三炮第一個反應過來,
他猛地從樹乾後探出半個身子,
激動得滿臉通紅,
唾沫橫飛,
濃重的河南腔吼得變了調:
“日他先人!
看見沒?!
都看見沒?!
那是咱們古連長!
槍神附體了!
真他娘的神了!
一槍一個!
專打小鬼子的腦殼心!”
他狠狠拍了一把旁邊那個還趴在地上、
目瞪口呆的新兵蛋子的後腦勺,
“癟犢子!
學著點!
以後都給老子好好練!
練出連長一半的本事,
夠你們這些小崽子吃一輩子!”
新兵蛋子被他拍得一個趔趄,
傻乎乎地看著對麵倒了一地的鬼子屍體,
又看看連長槍聲傳來的方向,
眼睛裡爆發出一種近乎崇拜的光芒,
連連點頭:
“中!
中!
俺…俺好好練!”
其他士兵也如夢初醒,
爆發出劫後餘生的歡呼和呐喊:
“連長神槍!”
“狗日的小鬼子,
再狂啊!”
“打得好!”
士氣瞬間暴漲!
日軍左翼的進攻,
在失去核心火力和基層指揮後,
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
攻勢徹底崩潰。
幸存的鬼子兵驚恐地拖拽著傷員的屍體,
在零星火力的掩護下,
倉惶地退向山下叢林。
土黃色的身影在硝煙彌漫的坡地上狼狽蠕動。
硝煙依舊嗆人,
但槍炮聲暫時稀疏下來。
夕陽掙紮著穿透厚重的煙塵,
在陣地上投下長長的、扭曲的暗影,
將焦黑的彈坑、
散落的武器、
破碎的肢體和凝固的暗紅色血跡,
都塗抹上了一層悲愴而詭異的橘紅。
二排陣地邊緣,
一個被炸塌的掩體後。
古之月背靠著冰冷的、
沾滿泥汙的沙袋,
緩緩滑坐在地上。
他劇烈地喘息著,
每一次吸氣都像扯著破風箱,
喉嚨裡全是硝煙和血腥的焦糊味。
汗水如同小溪般在他塗滿泥汙和硝煙的臉上肆意流淌,
衝刷出一道道溝壑。
那雙握槍的手,
此刻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著,
虎口處被粗糙的槍托磨得通紅,
甚至滲出了血絲。
他低頭,看著腳邊散落著的十幾個黃澄澄的、
還帶著餘溫的春田步槍彈殼,
在夕陽的殘照下反射著微弱的光。
“老徐!老孫!三炮!過來!”
古之月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像砂紙在摩擦,
帶著濃重的疲憊。
徐天亮一排長)、
孫二狗三排長)、
鄭三炮二排長)三個人,
臉上混雜著硝煙、
汗水和尚未完全褪去的興奮紅暈,
貓著腰,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鬆軟的焦土,
聚攏到古之月身邊。
幾個人身上都帶著傷,
衣服被彈片和樹枝劃得破爛不堪。
“乖乖隆地咚!”
徐天亮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彈藥箱上,
抓起腰間的水壺猛灌了一大口,
又呸呸吐掉嘴裡的泥沙,
金陵話裡帶著劫後餘生的興奮和得意,
“連長,今天這仗打得痛快!
真他娘的痛快!
小鬼子少說在咱陣地前撂下了五十具!
咱自己個兒,”
他掰著沾滿黑泥的手指頭,
咧著嘴笑,
“攏共才打出去三百來發子彈!
咱們那幾門寶貝迫擊炮省到家了,
一發沒動!
這買賣,賺大發了!”
孫二狗那張被硝煙熏得更黑的臉上也滿是喜色,
河南腔調高亢:
“可不咋地!
連長,你那槍法,
真是神了!
弟兄們都傳開了,
說你今兒個一個人就乾掉了不下二十五個鬼子!
槍槍咬肉,彈彈追魂!
小鬼子聽見你的槍響,
腿肚子都得轉筋!”
他一邊說,
一邊誇張地比劃著。
鄭三炮更是激動,
唾沫星子差點噴到古之月臉上:
“中!太中了!
連長,你剛才在俺們二排那幾槍,
俺看得真真兒的!
那叫一個利索!
五槍!
就五槍!
把那幫龜孫的鐵王八和當官的,
全他娘的點了名!
俺班裡的新兵蛋子都看傻了!
直說以後就跟你學!
槍神!絕對的槍神!”
他豎著大拇指,
臉上的褶子裡都透著與有榮焉的光。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
沉浸在以極小代價換取巨大戰果的喜悅,
和連長神槍的震撼中,
緊繃的神經似乎終於得到了片刻鬆弛。
連空氣中那股刺鼻的硝煙味,
仿佛都淡了些許。
古之月一直沉默著,
低著頭,用一塊還算乾淨的布,
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春田步槍槍管上沾著的泥汙。
夕陽的餘暉落在他微微佝僂的背上,
拉出一道長長的、沉重的影子。
直到那三個人的興奮勁兒稍稍過去,
他才緩緩抬起頭。
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喜色。
隻有深重的疲憊,
和一種冰冷的、近乎凝固的憂慮。
汗水在他深刻的皺紋裡蜿蜒,
那雙深陷的眼睛,
此刻像兩口幽深的寒潭,
目光越過眼前沾沾自喜的部下,
越過彌漫著死亡氣息的焦土陣地,
死死地投向山下那片被暮色和硝煙籠罩的、
墨綠色的、
死寂的叢林深處。
他的聲音不高,
甚至有些沙啞,
卻像一塊冰冷的巨石,
瞬間砸碎了剛剛升起的那點輕鬆氣氛:
“高興?高興個屁!”
徐天亮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孫二狗和鄭三炮也愣住了,
不解地看著他。
古之月抬起手,
沾滿硝泥的手指,
筆直地指向山下叢林的方向,
指尖微微顫抖,
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一種洞悉危險的冰冷憤怒:
“鬼子的炮…步兵炮…還沒上來呢!”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
兜頭澆在三個排長班長頭上。
剛才還喧囂著興奮和慶幸的空氣,
瞬間凍結了。
徐天亮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孫二狗張著嘴,
喉嚨裡發出無意義的嗬嗬聲,
鄭三炮那激動豎著的大拇指,
僵在半空,
然後無力地垂落下來。
一股比硝煙更沉重、
更冰冷的東西,
重新沉甸甸地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
被徹底吞沒在濃重的暮色裡。
山下叢林邊緣,
臨時搭建的帆布帳篷裡。
油燈昏黃的光線搖曳著,
在粗糙的帆布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人影。
山田次郎大尉如同一尊石雕,
沉默地坐在折疊馬紮上。
他脫下了沾滿泥汙的軍帽,
露出一頭被汗水浸透、
緊貼著頭皮的短發。
那張線條剛硬、
顴骨突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隻有緊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和深陷在眼窩裡、
如同死水般毫無波瀾的眼珠,
透露出一種火山爆發前壓抑到極致的死寂。
油燈的光在他臉上跳躍,
勾勒出深深的陰影,
使得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陰冷氣息。
帳篷裡彌漫著潮濕的黴味、汗酸味,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
從外麵飄進來的血腥氣。
帳篷簾子被猛地掀開,
一個矮壯的中隊長,
帶著一身硝煙和汗臭闖了進來,
臉上混雜著狂怒和沮喪。
他看都沒看沉默的山田,
徑直衝到簡陋的折疊桌前,
抓起桌上的水壺,
也不管是誰的,
仰頭就灌,
水順著他的嘴角和脖子往下流,
洇濕了土黃色的軍服前襟。
他狠狠將空了大半的水壺摜在桌上,
發出“哐當”一聲大響,
打破了帳篷內令人窒息的死寂。
“八嘎!八嘎呀路!”
中隊長像一頭被激怒的野豬,
用拳頭狠狠砸著桌子,
唾沫星子在昏黃的燈光下飛舞,
“步兵炮分隊!
那群蠢貨!
懦夫!
廢物!
他們是在地上爬嗎?!
比最慢的烏龜還要慢!
該死的支那神槍手!
該死的叢林!
該死的路!
通通該死!”
他胸膛劇烈起伏著,
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憋屈,
聲音嘶啞得像是破鑼,
在狹小的帳篷裡嗡嗡回響。
山田次郎依舊一動不動,
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隻有放在膝蓋上的、
戴著白手套的雙手,
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指關節因為用力而顯得發白。
黃的油燈光線,
將他沉默的側影,
釘在搖晃的帆布牆壁上,
凝固如一塊冰冷的墓碑。
帳篷外,叢林深處,
不知名的夜梟發出一聲淒厲的啼叫,
劃破了沉重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