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帶著的步話機,直接喊通了天上的‘飛虎隊’p40戰鬥機)。
坐標報過去,沒過多久,就聽見天上傳來打雷一樣的聲音…”
他抬起頭,仿佛目光能穿透這油膩的屋頂,看到那陰沉的天空,
“四架p40,貼著林子尖飛過來,那動靜,地皮都在抖。
看到信號煙,一個俯衝下來…”
古之月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捕捉那瞬間的轟鳴。
雅間裡安靜得能聽到外麵堂食隱約的杯盤聲和徐天亮有些粗重的呼吸。
“…俯衝下來,”
古之月的聲音重新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卻比任何激昂的呐喊都更有力量,
“機頭下的機槍噴著火,
‘咚咚咚’…
像撕布,又像鐵錘砸在爛泥上。
接著是炸彈,
‘咻——’
地尖叫著落下來…
轟!轟隆隆!”
他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就在隘口兩邊鬼子的機槍陣地上炸開了!
火光衝起來,比這屋裡的燈亮十倍!
泥巴、石頭、樹根子,
還有…鬼子的零件,
全他娘的飛上了天!”
他端起碗,猛地灌了一大口米酒,辛辣感直衝腦門,
壓下了喉嚨裡那瞬間湧上的硝煙味和血腥氣。
“炸完了,煙還沒散,天亮就跳起來吼:
‘衝!給老子衝過去!’
我們剩下的人,憋著一口氣,頂著還沒落乾淨的泥巴雨,玩命地往前拱!
腳底下是滾燙的彈坑,踩上去直燙腳底板,
旁邊是被炸爛的鬼子屍體,焦糊味混著血腥味,熏得人直想吐…可沒一個人停!
也沒一個人回頭!
腦子裡就一個字,
衝!衝過去就活了!”
古之月說完,長長吐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靠在油膩的板壁上,微微喘息。
徐天亮也沉默著,臉上的油光和酒氣似乎都黯淡了些,
隻剩下一種深沉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怕。
他抓起酒壺,給自己和古之月都倒滿,又給張愛軍添上。
張愛軍聽得呆了,手裡那碗米酒端了半晌,
此刻才如夢初醒般,猛地仰頭灌了下去。
溫熱的酒液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頭翻湧的驚濤駭浪。
他放下碗,碗底磕在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他抹了一把臉,不知是擦汗還是擦掉某種濕漉漉的情緒,
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沙啞和由衷的敬佩:
“我的老天爺…你們這…這他娘的…”
他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詞,憋了半天,才重重吐出幾個字,
“真他娘的是在閻王殿門口跳了支舞啊!
兩百多號鬼子,硬是…硬是連根毛都沒傷著你們?
就衝過去了?”
“毛?”
徐天亮似乎從剛才的沉重回憶裡掙脫出來一點,
酒精重新點燃了他眼中的光,那是一種混雜著極度後怕和極度亢奮的光芒。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又是一跳,臉上重新浮起那種近乎狂妄的自得,
“彆說毛!連個屁都沒聞到!
老子們衝過隘口,一口氣跑出二裡地,後麵連聲狗叫都沒聽見!
全他娘的給炸懵了!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在狹小的雅間裡回蕩,
帶著酒氣和一種劫後餘生的癲狂。
古之月沒笑,隻是端起碗,默默地又喝了一口。
那米酒,似乎更苦了。
兩百多鬼子…那些被凝固汽油彈瞬間汽化或撕碎的慘叫…
他甩甩頭,想把那些聲音和畫麵甩出去。
徐天亮笑夠了,喘著粗氣,眼珠子因為酒精和剛才的激動而布滿血絲。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今晚最重要的目的,
身體猛地前傾,胳膊肘撐在油膩的桌麵上,
幾乎要湊到張愛軍臉上,一股濃烈的酒氣混合著紅燒肉的味道直噴過去。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諂媚的急切,卻又努力想裝出隨意的樣子:
“愛軍…張連長!
我的好兄弟!”
他親熱地拍著張愛軍的肩膀,
“你看…咱們這交情!
野人山都趟過來了!
你這…你這守著那麼大個鐵寶貝疙瘩…”
他眼睛放光,手指無意識地搓動著,仿佛已經摸到了冰冷的鋼鐵,
“那斯圖亞特…就…就那個輕巧的!
能不能…嘿嘿…讓兄弟我…上去摸兩把?
就摸兩把!
過過乾癮也成啊!”
他死死盯著張愛軍,眼神裡充滿了赤裸裸的渴望,像餓狼看到了肉。
張愛軍被他噴了一臉酒氣,皺著眉往後仰了仰身體,下意識地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肩膀。
他看著徐天亮那張寫滿了“我想開坦克”的臉,
又看看旁邊沉默但眼神同樣帶著一絲探詢的古之月。
幾斤米酒下肚,加上剛才那驚心動魄故事帶來的情緒激蕩,
一股豪氣混合著酒精猛地衝上了張愛軍的腦門。
“斯圖亞特?”
張愛軍猛地拔高了聲調,舌頭有點發硬,
但那股子屬於坦克兵連長的專業勁兒和炫耀欲被徹底點燃了。
他用力一拍自己胸脯,卡其布夾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震得他自己都晃了一下。
3!美國貨!好家夥!”
他豎起一根手指,在徐天亮眼前晃悠,仿佛在指點江山,
“輕!跑得快!公路飆起來,能上六十公裡)!
比你們那破道奇快多了!
知道它憑啥這麼利索不?”
他自問自答,唾沫星子飛濺,
“克裡斯蒂懸掛!
那玩意,過溝過坎,穩當!
坐裡麵,比坐轎子還舒坦!”
他越說越興奮,乾脆站了起來,身體有些搖晃,
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比劃著坦克的形狀:
),打小鬼子的薄皮豆戰車94式坦克),
跟捅窗戶紙似的!
一炮一個窟窿!
機關槍?
兩挺!
一挺同軸,一挺在炮塔頂上,突突起來,掃步兵跟割麥子一樣!”
他猛地俯身,湊近徐天亮和古之月,壓低了聲音,
帶著一種分享驚天秘密的興奮和酒後的狂妄,
“跟你們說,那駕駛艙,坐進去,握著操縱杆,聽著發動機在你屁股底下吼…
那感覺,嘿嘿,真他娘的…比摟著娘們兒還帶勁!”
“怎麼樣?老徐?古老弟?”
他直起身,胸脯挺得老高,臉上是那種“老子天下第一”的豪氣,大手一揮,帶著不容置疑的豪爽,
“想開?小事!包在兄弟身上!”
他拍得胸脯咚咚響,
“明兒…明兒禮拜天!
車隊檢修!正好!
你們一早,趕早!
到我坦克連駐地門口!
我親自…親自帶你們上去!
開上一圈!
讓你們也嘗嘗…當鋼鐵騎士的滋味!”
他打了個響亮的酒嗝,身體又晃了一下。
“當真?!”
徐天亮“騰”地一下站起來,動作太猛,帶得長條凳“哐當”一聲向後倒去。
他渾然不覺,眼睛瞪得溜圓,像兩盞探照燈,
死死盯著張愛軍,仿佛要確認他是不是在說醉話。
“君子一言!”
張愛軍也搖晃著站起來,伸出手掌,臉膛通紅,眼神亢奮而迷離。
“快馬一鞭!”
徐天亮重重一掌拍在張愛軍的手掌上,“啪!”聲音清脆響亮。
兩人都因為反作用力晃了晃,然後看著對方,
爆發出一陣更加響亮的、夾雜著酒嗝的大笑。
“走走走!回去睡覺!
養足精神!明天開坦克!”
徐天亮興奮地大喊,彎腰想去扶那倒下的凳子,身體卻一個趔趄,
差點一頭栽進那盤還剩不少的溜肥腸裡。
古之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哎喲!”
白秀秀清脆的驚呼聲在門口響起。
她剛撩開布簾子想進來問問要不要添點熱水,
就被裡麵這東倒西歪、豪氣乾雲的陣勢嚇了一跳。
“幾位長官…這…這就走啦?”
“走!走!秀蘭姑娘…記…記賬!
記我徐天亮頭上!”
徐天亮舌頭打結,一邊被古之月架著往外挪,一邊還不忘回頭嚷嚷。
“曉得啦!
徐長官您慢著點!”
白秀秀看著這三位醉態可掬的長官,又是好笑又是擔心,趕忙跟了出來。
外麵堂食的喧鬨聲浪撲麵而來,混合著更濃鬱的油煙和酒氣。
燈光昏暗,人影幢幢。
徐天亮被古之月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嘴裡還兀自興奮地念叨著:
“坦克…嘿嘿…坦克…”
張愛軍稍微好點,但也腳步虛浮,
自己扶著油膩的門框才勉強站穩,臉上帶著滿足而恍惚的笑容。
“張連長,您也小心腳下!”
白秀秀趕緊上前,想扶張愛軍一把。
“沒…沒事!”
張愛軍豪邁地一擺手,差點打到白秀蘭,自己又晃了一下,
“這點酒…算…算個球!
老子…開坦克的!”
他努力挺直腰板,想走出個威武的軍姿,
結果第一步就差點踩空門口的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