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姆迦的思念
劉海棠靠在徐天亮懷裡,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覆蓋著蒼白的臉頰,
額發被汗水濡濕了幾綹,貼在皮膚上。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顯得細弱而急促。
“咋回事?!”
趙大虎第一個吼出來,碗口大的拳頭攥緊了,
“海棠護士咋了?”
“是不是太累了?
快,扶到旁邊歇歇!”
有人急道。
“讓開讓開!透透氣!”
徐天亮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抱著劉海棠,試圖撥開圍攏過來的人群,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緊張和焦慮,
“沒事,沒事的,海棠,海棠你醒醒…”
他低頭,幾乎是貼著她耳邊急促地低喚,那聲音裡的焦灼和心疼,傻子都聽得出來。
劉海棠的眼睫顫動了幾下,悠悠醒轉。
她茫然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徐天亮近在咫尺、寫滿焦急的臉,以及周圍一圈或關切、或驚疑、或八卦的麵孔。
她瞬間意識到自己正被他緊緊抱著,臉頰騰地一下飛起兩朵極淡的紅暈,掙紮著就想坐起來:
“我…我沒事…就是…有點暈…”
“暈?好端端咋就暈了?”
孫二狗擠在前麵,憨憨地問,
“海棠護士,你是不是沒吃早飯?餓著了?”
“對!肯定是餓的!”
鄭三炮也嚷道,
“快,廚房還有剛出鍋的饅頭!”
“不像…”
阿花湊得更近,仔細看著劉海棠蒼白的臉色和額頭的虛汗,
又嗅了嗅空氣中並無特殊的氣味,
她作為護士的直覺讓她皺起了眉頭,狐疑的目光在徐天亮和劉海棠之間來回掃視。
徐天亮那副緊張過度的樣子,抱著人家不撒手的架勢,怎麼看都透著股不尋常。
“徐排長,”
阿花眼珠一轉,故意拖長了調子,帶著點促狹,
“海棠姐暈倒,你咋比我們還急啊?
抱得這麼緊,怕摔著?”
這話像根針,一下子戳破了徐天亮強裝的鎮定。
他臉皮本就薄,被阿花這麼一點,再加上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盯著,
瞬間臊得從脖子根紅到了耳朵尖,眼神飄忽,不敢看人,嘴裡也開始結巴:
“我…我…她…她…”
他“她”了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句完整話,隻是抱著劉海棠的手臂下意識地又收攏了些。
劉海棠又羞又急,掙紮的力氣大了些:
“天亮…放我下來…我真沒事…”
“沒事?沒事能暈?”
阿花不依不饒,目光灼灼地盯著徐天亮,
“徐排長,你有事瞞著我們吧?
海棠姐這身子…是不是有啥情況了?”
“情況?啥情況?”
趙大虎聽得一頭霧水,急得抓耳撓腮。
“就是就是!排長,你倒是說啊!急死人了!”
周圍的兵也紛紛起哄。
徐天亮被逼到了牆角,看著懷裡劉海棠又羞又急、眼含薄怒瞪著他的樣子,
再看看周圍那一雙雙燃燒著熊熊八卦之火的眼睛,
特彆是阿花那副“我早看穿你了”的表情,
他腦子一熱,那點藏在心裡、原本想找個好時機再宣布的秘密,
像顆捂不住的手榴彈,“砰”地一聲炸了出來:
“哎呀!有啦!有啦!
她有身子啦!
都…都五個多月啦!
你們這幫兔崽子彆擠著她!”
“乖乖隆地咚!”
徐天亮那聲帶著金陵腔調的“有啦”像顆重磅炸彈,
在剛剛恢複一點生氣的餐廳裡轟然炸開,把所有人都炸懵了。
足足有三四秒,餐廳裡靜得可怕,隻有爐灶裡木柴燃燒的劈啪聲格外清晰,
空氣仿佛凝固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定格在驚愕、茫然和難以置信的混合態。
“有…有啥了?”
趙大虎張著大嘴,眼睛瞪得像銅鈴,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
似乎還沒把那兩個字的含義和他眼前的情形聯係起來。
“身子?!”
孫二狗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的河南腔調拔得老高,震得旁邊人一哆嗦,
“俺滴娘咧!是…是懷上啦?!
五個多月?!”
他那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唰地射向徐天亮懷裡劉海棠的腰腹位置。
被他這麼一喊,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過去。
劉海棠臊得無地自容,把臉深深埋在徐天亮肩窩裡,露出來的耳朵尖紅得像要滴血。
徐天亮抱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張臉紅得發紫,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哎——呀——!”
阿花第一個反應過來,發出一聲長長的、帶著無比驚喜和促狹的尖叫,像點燃了引信。
她猛地跳起來,拍著手,湖南腔調又脆又亮:
“我就講嘛!我就講徐排長不對勁!
抱得那麼緊!原來是要當爹了!
恭喜恭喜啊徐排長!
恭喜海棠姐!”
她這一嗓子,徹底引爆了現場。
“噢——!”
巨大的聲浪猛地掀翻了屋頂。
驚愕、茫然瞬間被狂喜和起哄取代。
士兵們像炸了窩的馬蜂,嗡地一下全圍了上來,臉上洋溢著最原始、最樸素的興奮和祝福。
“徐排長!行啊你!
不聲不響乾大事!”
“五個多月?好家夥!
藏得夠深的啊!
天天還見你倆在一塊兒呢!”
“怪不得!
怪不得海棠護士前陣子老說沒胃口!
我們還以為是累的!”
“請客!必須請客!”
趙大虎揮舞著粗壯的胳膊,嗓門最大,蓋過了所有聲音,
“這麼大的喜事!徐排長,你不擺兩桌說得過去?!”
“對!請客!請客!”
群情激昂,吼聲震天動地。
“不請客不準走!”
“得請好的!美國罐頭!
午餐肉!水果罐頭!都得上!”
“還有煙!美國駱駝煙!不能摳門!”
起哄聲、笑罵聲、拍桌子跺腳聲,幾乎要把餐廳簡陋的頂棚掀翻。
剛才還彌漫著硝煙和南北爭執的空氣,此刻被一種純粹的、粗糲的歡樂徹底填滿。
幾個老兵油子甚至擠眉弄眼地唱起了跑調的小曲兒:
“徐排長,真能耐,印度種下小乖乖…”
徐天亮被圍在核心,懷裡抱著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劉海棠,
聽著四麵八方湧來的起哄和祝福,
臉上的尷尬和羞臊漸漸被一種混合著驕傲、窘迫和巨大喜悅的複雜神情取代。
他看著懷裡人通紅的耳根,感受著她微微顫抖的身體,
心裡那股沉甸甸的責任感和即將為人父的隱秘歡喜,像暖流一樣衝垮了最後的防線。
“請!請請請!”
他像是終於豁出去了,抱著劉海棠,梗著脖子,
用儘力氣吼了回去,聲音帶著點破音,卻蓋過了周圍的喧鬨,
“老子請!周末!管夠!
罐頭、煙、酒!都算老子的!行了吧?兔崽子們!
現在能讓開了吧?
讓她坐下歇歇!”
“噢——!徐排長仗義!”
“聽見沒?周末有肉吃了!”
“快快快!給功臣讓座!”
人群爆發出一陣更響亮的歡呼,像潮水般向兩邊分開一條路。
徐天亮抱著劉海棠,在幾十雙含笑、祝福、帶著點促狹的目光注視下,
一步步走向旁邊一張剛收拾出來的椅子,腳步竟有些虛浮,仿佛踩在雲端。
他把劉海棠小心翼翼地放下,笨拙地替她攏了攏鬢邊散落的頭發,低聲問:
“真沒事了?還暈不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