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擊補給線七)
古之月將擦好的春田步槍輕輕靠在樹乾上。
他抬起頭,目光沒有看身邊的任何人,而是越過溪穀上方茂密的樹冠,投向東南方向。
那裡的天空,暮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澱下來,從灰白變成一種渾濁的靛藍,幾顆早出的星星微弱地閃爍著。
風從那個方向吹來,帶來了於邦城方向更加清晰的煙火氣息,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牲畜和人群聚集的特殊氣味。
他的手指緩緩抬起,指向那個暮色漸濃的方向,聲音低沉而穩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於邦城。
天黑透了,摸到城牆根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在昏暗中顯得模糊而堅毅的臉,
“鬼子補給被咱掐了一刀,前線的餓狼指包圍李營長的鬼子)聞著血腥味,肯定要動。
城裡頭的鬼子,
坐不住。
等著,看準機會,再咬他一口。”
“還打?”
小周的聲音帶著點疲憊的沙啞,川音都弱了幾分,
“咱……咱子彈可不多了……”
“不打大的,”
古之月的聲音斬釘截鐵,
“打蛇打七寸,咬人咬腳筋。
看準了,咬一口就跑。
目標是——把城裡鬼子的心氣兒,徹底打散。”
命令下達,不再需要言語。
十二個身影在昏暗的溪穀裡沉默地行動起來。
檢查武器,勒緊腰帶,把水壺裡最後一點水灌進喉嚨。
動作麻利,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卻也帶著一種被目標重新點燃的、冰冷的專注。
他們像一群即將融入黑夜的幽靈,排成一條鬆散卻彼此呼應的細線,
由古之月打頭,無聲無息地再次沒入密林深處,朝著暮色四合、輪廓越來越清晰的於邦城潛行而去。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終於徹底潑灑下來,吞噬了叢林最後一點輪廓。
於邦城那低矮、殘破的土黃色城牆,在星月微光下,像一道巨大而沉默的傷疤,橫亙在黑暗的儘頭。
古之月和他的十二個兵,如同吸附在城牆陰影裡的壁虎,緊貼著冰冷粗糙的夯土牆麵,緩慢地向前移動。
腳下的地麵是城牆根下長年堆積的腐殖土和垃圾,踩上去深一腳淺一腳,發出極其輕微的“噗嗤”聲,每一次落腳都需萬分小心。
濃烈的尿臊味、垃圾腐爛的酸臭味和潮濕的土腥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頑固地鑽進鼻腔。
城牆上,間隔很遠才有一盞昏黃的風燈在夜風中搖晃,光線微弱得隻能照亮燈下極小一片區域。
鬼子哨兵拖著沉重皮靴的腳步聲在頭頂上方規律地響起,伴隨著偶爾一兩聲含混不清的日語交談,從高高的垛口飄落下來,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城牆內側,隱約傳來一些模糊的市聲——壓抑的咳嗽、低沉的嗬斥、騾馬偶爾的響鼻,
還有……一種奇特的、鍋碗瓢盆輕微碰撞的細碎聲響?
仿佛有人在黑暗中緊張地收拾著什麼。
古之月走在最前麵,後背幾乎完全貼在冰冷的牆麵上。
他每一步都邁得極緩極輕,腳尖先試探性地落下,確認腳下沒有會發出聲響的碎石或枯枝,才讓腳掌緩緩壓實。
他的耳朵微微翕動,過濾著頭頂的腳步聲和遠處的市聲,捕捉著任何一絲異響。
每一次頭頂哨兵的腳步在靠近他們上方時放緩或停頓,整個隊伍便如同凍結般瞬間停止,連呼吸都屏住,隻有心跳在胸腔裡沉重地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