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後麵的徐天亮,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冰冷的牆土完全浸透,寒意直往骨頭縫裡鑽。
他忍不住用極低的氣聲,對著旁邊的孫二狗嘀咕:
“乖乖……這味兒……比下關的臭魚爛蝦還衝鼻子……阿曉得鬼子怎麼受得了……”
孫二狗沒吭聲,隻是用胳膊肘極其輕微地撞了他一下,示意噤聲。
黑暗中,孫二狗那雙眼睛卻異常警惕地掃視著前方城牆的拐角陰影處。
隊伍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貼著城牆根,繞過了於邦城西側一個突出的拐角。
拐角另一側,城牆的走勢似乎向內凹進去一小塊,形成一處相對隱蔽的凹陷。
這裡離城牆內側的聲響似乎更近了些。
古之月抬起手,隊伍再次無聲停下。
他側耳傾聽片刻,然後極其緩慢地蹲下身,摸索著地麵,抓起一小把牆根的泥土,湊到鼻尖嗅了嗅。
除了濃烈的腐臭味,似乎……還有一絲極其微弱、但異常新鮮的騾馬糞便的氣息?
非常淡,混在惡臭裡,幾乎難以分辨,卻帶著剛排出不久才有的濕熱水汽感。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銳利起來,像發現了獵物的蹤跡。
就在這時!
“連長……”
緊跟在隊伍末尾的小周,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從黑暗中傳來。
他的聲音被刻意扭曲,仿佛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氣聲,卻清晰地刺破了死寂,
“……看那邊!城西口子……有動靜!挑擔子的!”
所有人心頭猛地一凜!
古之月立刻順著小周示意的方向,從城牆凹陷處極其謹慎地探出一點視線。
越過一小片低矮的、在夜風中搖曳的荒草,視線投向城牆西麵那個巨大的豁口——那裡是城門樓子被炸塌後留下的廢墟缺口,也是他們之前伏擊鬼子補給隊的方向。
此刻,在那片廢墟的陰影邊緣,借著遠處城牆上微弱風燈投下的、被瓦礫割裂的慘淡光暈,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隊人影正在蠕動!
大約二十來個,大部分都佝僂著腰,肩上壓著沉重的、兩頭沉甸甸的擔子,扁擔被壓得深深彎曲,發出細微卻清晰的“吱呀”呻吟。
幾個穿著土黃色軍服、背著步槍的身影分散在挑擔隊伍的兩側和末尾,正不耐煩地低聲催促著,那語調短促、急躁,帶著明顯的威脅意味。
日語!
是鬼子的補給隊!
一支新的、規模小些的、顯然是從城裡臨時拚湊出來、企圖趁著夜色,穿過廢墟豁口,再次向前線李營長方向)運送物資的隊伍!
他們挑選的路線,正是那片相對開闊、便於快速通過的廢墟地帶!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夜雨滴落荒草,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如同死神的低語。
遠處城牆上的哨兵腳步聲依舊單調地回響。
於邦城裡模糊的市聲似乎也遠去了。
所有人的感官在極致的緊張中被無限放大——那在昏暗中蠕動的挑擔隊伍,扁擔彎曲的沉重弧度,鬼子兵步槍槍管偶爾反射的微弱幽光。
扁擔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皮靴踩踏碎磚爛瓦的“咯吱”聲,鬼子兵壓抑而凶狠的催促低吼。
濃烈的垃圾腐臭中,那一絲頑固的新鮮騾馬糞味似乎更加清晰了,甚至……隱約還聞到了擔子裡散發出的、冰冷的、乾燥的米麵氣息?
古之月緩緩縮回視線,身體重新隱沒在城牆根最深的陰影裡。
黑暗中,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隻有他那隻握槍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聲。
他緩緩地、無聲地吸了一口帶著濃重惡臭的空氣。
那氣息冰冷地灌入肺腑,卻像投入熔爐的薪柴,瞬間點燃了眼底深處的兩點寒星。
獵物,終於踩進了最後的死亡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