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來探
古之月被她按住,掙紮的力氣在巨大的虛脫感中迅速流失。
他急促地喘息著,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和那冰涼的濕毛巾水汽混在一起,沿著鬢角流下。
他艱難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球死死盯住劉海棠那張焦急而真實的臉,乾裂的嘴唇哆嗦著,用帶著濃重蘇北腔調的聲音,沙啞地問:
“醫…醫院?
我…我咋個…在這?
我…不是在…在打鬼子…指揮部…?”
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礫裡擠出來。
“打指揮部?
那是三天前的事情嘍!”
劉海棠看他似乎清醒了些,鬆了口氣,但手上的力道沒鬆,語速依舊飛快,
“你打擺子瘧疾)打得邪乎!
急性子瘧!燒得像個火爐子!
人都抽筋了!
是你們營裡那幾個排長,輪換著把你從死人堆裡背出來的!
那個險喲!
炮子就在腦殼頂飛!”
她說著,似乎想起了當時的情景,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繼續道:
“徐天亮,你們一排長,背著你跑得草鞋都爛脫兩雙!
孫二狗那憨子,硬是咬著牙把你馱過了一條河!
鄭三炮那個大塊頭,更是在半道上差點跟你一起栽進鬼子的埋伏圈裡!
命都豁出去了!
幾個人抬死狗一樣把你抬到我這衛生所,你一身滾燙,人都認不得了,光會講胡話!
喊你堂客妻子)的名字,喊你崽的名字,喊打喊殺……嚇死人嘍!”
她一邊說,一邊麻利地拿起床頭櫃上的一個搪瓷缸子,裡麵是溫熱的開水,小心翼翼地湊近古之月乾裂的嘴唇,
“來,先喝口水,莫急,慢點呷喝)!”
清涼微甜的水浸潤了乾得冒煙的喉嚨,古之月貪婪地小口吞咽著。
溫熱的水流順著食道滑下,似乎也衝淡了些許那噩夢帶來的徹骨寒意。
他靠在劉海棠塞過來的硬邦邦的枕頭上,虛弱地喘息著。
三天?瘧疾?昏迷?
原來…那撕心裂肺的一切,那血染的家園,那至親慘死的景象…
都隻是一場高燒催生出來的、無比真實又無比殘忍的噩夢?
可那痛楚,為何還如此清晰地烙印在靈魂深處,如同剛剛被剜去了心頭肉?
嶽父後腦勺觸地的悶響,妻子額角撞牆的脆響,兒子後頸被刺刀貫穿時那聲細微的“噗嗤”……
這些聲音,依舊在他耳邊清晰地回響,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
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臉,確認自己是否還活著,手臂卻沉重酸軟得抬不起來。
“我…我妻子…崽…”
他喃喃著,聲音依舊嘶啞,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恐懼,仿佛害怕聽到任何關於那個夢境的印證。
“哎呀!放心!放心!”
劉海棠見他這樣,立刻明白了他的恐懼,趕緊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
“都好!大家都好得很!
你莫胡思亂想!
就是發高燒做的噩夢!
嚇死人的噩夢!”
她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像是要驅散這壓抑的氣氛,
“你是沒看到徐天亮他們幾個急得跳腳的樣子!
守了你一天一夜,被李定國營長硬是趕回去休整了,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說繳獲了鬼子的罐頭,等你好點就給你送過來補身子!
饞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