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空中，橘紅色的晚霞如輕紗般漸漸彌漫開來，將整個城市都染成了一片溫暖的色調。微風輕拂，幾片被風吹落的樹葉在青石板路上翻滾著，仿佛在跳著一場最後的舞蹈。
楊二虎站在成王府朱漆大門前，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用手扒著那銅環，生怕發出一點聲響。他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壓低聲音，帶著些許不滿地嘟囔道：“成王也太小氣了吧，就這麼四個菜一個湯，這夠誰吃的啊？我在碼頭扛鹽包的時候，老周頭擺酒請船工，光那紅燒蹄髈就蒸了三隻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掰著手指頭數著，臉上露出一絲不屑。而他那雙沾著泥土的粗布靴尖，也在地上不自覺地碾出了一個淺淺的坑。
張希安微微皺起眉頭，伸手將青色長衫的袖口攏了攏，仿佛這樣就能讓那有些涼意的風不再從縫隙中鑽入。他的指尖不經意間蹭過袖中的羊脂玉墜，那溫潤的觸感讓他想起了今天臨行前成王親手將它塞進自己袖口時的情景。
張希安的目光落在楊二虎身上，看著他那副憨態可掬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他抬起手，輕輕地拍了一下楊二虎的後頸，隨著他的動作，腕間的玉牌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呀，真是沒個正形兒。”張希安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無奈，“你當王府的盤子是瓦罐不成？那青瓷碗可是汝窯的，湯裡飄的金菊更是禦賜的，就連這醃篤鮮裡的筍乾，都是天目山的貢品呢。”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似乎生怕被旁人聽到，“而且，成王還陪你吃了半柱香的時間，這一頓飯又豈是能用中錢來度量的？你莫不是昏頭了，竟敢在背後說成王的壞話？若是被旁人聽了去，你還要不要自己的腦袋了？”
楊二虎摸著後頸咧嘴笑，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撓撓頭："大人可不是旁人，對了，咱回客棧？日頭還不算晚......"
“去青州府知府衙門。”張希安輕聲說道，同時抬起頭，目光投向了那西斜的日影。太陽已經漸漸西沉，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橙紅色，宛如一幅美麗的畫卷。
他身著一襲青灰色的官服，官靴踩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穩，仿佛與這片古老的街道融為一體。而那碎金般的光斑，則像是被他的腳步驚擾了一般，紛紛揚揚地落在了他的靴子上，為他的身影增添了一抹金色的光輝。
張希安的袖中，藏著一份帖子，隨著他的動作，不時發出輕微的窸窣聲。這帖子是他特意準備的，裡麵裝著他的名帖和一些禮物，是他去拜訪青州府知府崔大人的見麵禮。
“崔知府可是我的頂頭上司啊，這該有的禮數自然是不能省的。”張希安心中暗自思忖著，“若是到時候被挑出了什麼禮數不周的地方，恐怕少不了要被穿小鞋了。”想到這裡，他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一些。
知府衙門的三重朱門洞開著，門房老周頭正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嘴裡叼著旱煙杆，吧嗒吧嗒地抽著。他眯著眼睛，享受著這片刻的悠閒時光。
突然，他瞥見遠處有兩個人正朝這邊走來，連忙站起身來，把煙杆從嘴裡拿出來，在青石板上磕了幾下，火星四濺。
“張公子來啦？”老周頭滿臉笑容地迎上前去，“大人晌午還說您這些日子快到了，可算盼著您啦！”
張公子微笑著點了點頭，對老周頭的熱情表示感謝。老周頭則急忙轉身，一路小跑著進了衙門，去給知府大人通報。
衙門裡的皂隸們早已列隊站好，他們身著黑色的製服，頭戴銅頂子的帽子，整齊劃一地垂手而立。微風拂過，銅頂子的帽子在風中輕輕搖晃，發出清脆的響聲。
過了一會兒，門房老周頭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來，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張公子，大人請您前廳說話呢。”
前廳裡彌漫著濃鬱的沉水香，香氣嫋嫋，如煙霧般繚繞。崔知府身著一襲緋色官袍，袍上金線繡製的雲雁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閃耀著明亮的光芒。
崔知府年約五十，兩鬢已微微泛白，眼角的皺紋如蛛網般交織，然而他的笑容卻格外親切。他站在簷下，遠遠地望見張希安的身影，便趕忙迎上前去，拱手作揖，臉上的皺紋因笑容而擠成一團，說道：“賢侄啊，你可算是到啦！今早老夫還念叨著，你父親當年在我科舉時送的那壇鬆醪酒，我可是一直珍藏著，整整十年了啊，就等著賢侄你來品嘗呢！”
張希安見狀，急忙上前扶住崔知府，口中說道：“崔叔，您太客氣了！小子今早才抵達此地，先是去給成王殿下請安，之後又叨擾了他一頓飯，這才急匆匆地趕過來，實在是有些失禮了，還望崔叔莫怪。”說話間，他的手不經意間碰到了袖中的金條，金條堅硬的觸感硌得手心一陣發疼。
崔知府的手在袖中微微一頓，似乎有些猶豫，但他的臉上卻露出了更加燦爛的笑容，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他用指節輕輕地敲了敲麵前那酸枝木案幾，發出清脆的聲響，然後慢條斯理地開口問道：“成王那邊有什麼動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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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崔知府就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些過於直接和唐突，於是他連忙又補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殿下對你可還周到？”
張希安低著頭，不敢直視崔知府的眼睛，輕聲回答道：“成王殿下對我頗為關照，不僅賜了座，還詢問了我的近況，又與我一同用了飯，喝了些酒，真是多謝成王殿下厚愛。”
當張希安抬起頭時，恰好與崔知府的目光交彙。那是一道怎樣的目光啊！仿佛浸滿了蜜糖的鉤子一般，讓人無法抗拒。張希安心頭一緊，連忙將手中一直緊握著的紅布包袱遞了過去，說道：“小子我初來乍到，也沒帶什麼特彆好的東西，隻有兩根金條和二百兩銀子，權當是孝敬您的一點心意。”
崔知府看到那白花花的銀子，眼睛都亮了起來，臉上也立刻綻放出了笑容。然而，他的反應速度非常快，腦海中瞬間閃過各種念頭。
他心裡很清楚，現在的張希安可不是一般人，而是成王麵前的大紅人啊！這幾百兩銀子雖然看起來不少，但與得罪張希安相比，簡直就是微不足道。萬一因為這點小錢而惹惱了張希安，那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說不定張希安會在成王耳邊說上幾句壞話，給自己穿小鞋，到時候自己恐怕會吃不了兜著走。
不僅如此，崔知府對張誌遠中舉的事情也略有耳聞。他深知張家如今正處於上升期，隻要給他們一些時間，必然會崛起成為一方權貴。在這個時候，如果能與張家結下善緣，那可比眼前這些金銀財寶要有價值得多啊！
想到這裡，崔知府的笑容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了臉上，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他原本伸向包袱的手，就像被燙到了一樣，猛地縮了回來，藏在袖子裡的銀子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而發出一陣輕微的窸窣聲。
“賢侄，你這是在做什麼？”崔知府的聲音有些顫抖，裝作一副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的樣子。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扶著案幾，一隻手還虛按在旁邊的《大宋律》書匣上，仿佛那是他最後的一道防線。
“你父親當年和我可是至交好友啊！”崔知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責備，“我們之間的情誼，那可是比親兄弟還要親呢！而且，如果不是你爺爺當年對我的舉薦，我又怎麼可能有今天的地位呢？”他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我一直都把你當作自己的親侄子一樣看待，你怎麼能學那些市儈商人，做出如此生分的事情來呢？”
張希安雙膝跪地，緩緩地將包袱放在青磚地上，仿佛那包袱裡裝著的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一般。他低著頭，不敢直視眼前的人，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地說道：“崔叔，這包袱裡的東西您一定要收下，不然小子我心裡實在難安啊。”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您也知道，我們張家如今一門心思都撲在仕途上，想要有所作為。可這官場如戰場，其中的門道多著呢，沒有您這樣的貴人相助，我們張家恐怕是舉步維艱啊。”
說到這裡，張希安的聲音愈發低沉，眼尾也開始泛紅，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當年爺爺舉薦您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太多的私心，他隻是單純地希望像您這樣的寒門子弟能夠有一條出路，不至於被埋沒。而如今，我們張家能夠有今天的成就，離不開您的關照和提攜。所以，今後還望崔叔您能多多照拂我們張家啊……”
崔知府站在原地，雙眼緊盯著地上的包袱，仿佛那裡麵裝著什麼稀世珍寶一般。他的喉結微微滾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裡頭裝的是什麼，崔知府心中有數。但他還是想看看。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這讓原本安靜的房間裡多了一絲喧鬨。崔知府的注意力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吸引了過去，他下意識地彎下腰，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然而，當他彎腰時，他的官袍卻不小心掃過了地上的青磚，發出了輕微的摩擦聲。這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引起崔知府太多的注意，他的目光依然落在那包袱上。
他慢慢地伸出手，指尖輕輕地掠過金條上的刻痕。那刻痕清晰可見，上麵赫然刻著“成王賞”三個小字。崔知府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直起身子，臉上的笑容又重新浮現了出來。他撚著自己的胡須，緩緩說道：“你這孩子，倒是比你父親還會來事兒啊。你爹當初確實迂腐了些。不過現在好了，他也中舉了，馬上也能有官身了，也算是苦儘甘來了。”
說著，他再次彎下腰，提起了地上的包袱。然而，就在他準備將包袱收下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動作，好像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罷了罷了，”崔知府搖了搖頭，“這心意我收下了，但是這金銀還是拿回去吧。青州府到處都需要用錢，我不能收你這麼貴重的禮物。而且你在青州府的根基還未穩固，有些銀錢在身邊，也能以防萬一。”
說完，他將包袱遞給了站在身後的張希安，然後轉頭對張希安說道：“走，我們去後園吃酒，老夫讓你嘗嘗我新得到的惠山泉水。”
楊二虎亦步亦趨地跟在張希安身後，目光緊緊鎖定在崔知府漸行漸遠的背影上，嘴裡還念念有詞地嘟囔著：“大人，這崔知府……”
張希安似乎早已料到楊二虎會有此一問，他不緊不慢地走著，頭也不回地輕聲說道：“他啊，彆看表麵上和和氣氣的，其實心裡頭可精著呢，那對眼睛就像藏了把算盤一樣。”
楊二虎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追問一句：“那他對我們……”
張希安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他的目光落在崔知府官袍上那繡工精美的雲雁圖案上，緩聲道：“放心吧，他雖然精明，但目前對我們並無惡意。”說罷，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玉墜，那溫潤的觸感讓他心中稍安。
此時，夕陽西下，餘暉透過廊下的竹簾，如碎金般灑落在青石板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仿佛一幅天然的水墨畫。張希安停下腳步，凝視著那光影，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淡淡的惆悵。
此時此刻，他已經能明白自己父親當初說的那些話的深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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