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舅看看我姥爺,沒再說話。
兩天後,村裡就傳開了,王品山是C黨,早就跟著八路軍乾,這次秘密回來,一直在家裡躲著,隻在天黑以後,才和幾個人見麵,除了那幾個人外,村裡的人都不知道他在人和村。王家的人說,是牛家的人報告給了任麻子,看著任麻子在劉縣長那裡很威武,任麻子在新砦鄉勢力越來越大,牛家的人就偷偷去報告,就把王品山堵在了屋裡。王品山從屋裡出來的時候,打了一槍,被任麻子、任大娃幾槍打死了。王品山是在濟寧州上過學的,也是一表人才,這才二十歲就被開槍打死了,自此,人和村的王家和牛家結怨,幾十年都不能化解。
又是三天過去,人和村的街道上,雨水已經沒有了痕跡,淤泥路上被踩出了一條窄窄的明晃晃的人行小路,胡同裡還是泥濘一片,不斷有羊屎蛋子散在地上,一看就知道這胡同裡的人家養著羊。
風雨無阻,我姥爺挑著擔子還是上嚴集街賣羊湯,我二舅也收拾好準備去龍鞏集趕集了,這時,急吼吼幾人趕了過來,領頭的就是任麻子,身後跟著任大娃、鄭二歪、胡二、林三狗,八九個人,都扛著長槍。
任麻子槍一伸,擋住了要出門的我二舅:“二侖,這要出門啊,小日子過得不錯啊。”
我二舅一愣,說道:“是任隊長啊,你這有何公乾,大清早的就趕來了,過來喝口水。”
任麻子冷笑一聲:“袁二侖,你彆給我打馬虎眼,你趕快把袁二華叫出來,不然彆怪我不客氣,我的槍可不是吃素的。”
我二姥爺搶步過來,說道:“任隊長,我家華子沒回來,我們也不知道他去乾啥了,你怎麼找到家裡來了。”
任麻子還是冷笑著:“彆廢話,快把袁二華交出來,我要是搜出來,那就是死是活難說了。”
正在這時,我老娘一步跨在大門檻上,手裡拿著一把尖刀:“我以為是誰呢,這不是任隊長嗎,你要搜也可以,你搜了要是找不到人怎麼辦?”
這時,胡同裡慢慢就聚集起了人,王品山剛剛出殯完,人和村的人還都窩著一口氣,看到又是任麻子,人和村的人可沒有幾個孬種,胡同裡的人就多了起來。
任麻子揮著手中的槍喊著:“就你這小妮子,你還給我叫板,我是劉縣長委任的隊長,我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你給我閃開。”
我老娘大聲哼了一聲:“你咋是縣長委任的呢,我怎麼就記得你是竹左鬼子任命的呢,你左邊臉上是胡二家裡的尿罐子叉破的,你右邊臉上是八路的大刀片子割破的,你就是個漢奸,你還到人和村耍橫了,都知道你是漢奸,你還好意思在新砦鄉晃蕩。嘁。”
人群中有人哄笑起來,有人喊著:“胡二,任隊長怎麼在你家被尿罐子叉破臉的,你家的尿罐子可有名了。”
任麻子大聲叫起來:“你袁家就是C黨,你家和王品山一樣,王品山在濟寧加入C黨,袁二華在徐州也加入了C黨,我就要抓他。”
任麻子看見我老娘手裡的剔骨刀,心中一個激靈,是的,這就是那把無比鋒利的刀子,入肉都沒有一點動靜,稍一用勁,直接血就冒出來了。就是這把刀,兩次讓自己受傷受辱。任麻子頓覺一股熱血湧上頭頂。
我二姥爺過來拉我老娘,我老娘抱著門框喊著:“我華哥不在家,我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聽說他跟著隊伍把龍鞏集的鬼子活捉了,龍鞏集的日本鬼子不見了,老百姓就想過太平日子,你剛剛打死人和村的人,你這又來抓人,你落不了好。你當漢奸的時候,給你留情呢,隻給你的臉上留了記號,你不長記性嗎。我這刀子也不是吃素的,我連竹左都捅了一刀,我隻捅壞蛋。”
任麻子氣壞了:“胡二、任大娃,你兩個***,上啊,給我把這個小妮子抓起來,我要把她帶到嚴集去,她也是C黨。”
胡同裡有人喊著:“這七八歲的小姑娘都是C黨了,你把人和村的人都抓走吧,你能抓得完嗎。”
任麻子看一眼胡同的人,踢任大娃一腳:“給我上,把袁家的人都給我抓了,抓一個賞兩塊大洋。”
任大娃、胡二端著槍,撲了過來,人群中的村民也往前擠著。
我老娘抱著門框,一手拿著刀子,瞪著任麻子。我花妗子跑過來,攬著我老娘。
這時,嘡的一聲槍響,是從胡同口傳來的,接著跑過來幾個人,跑在最前麵的是蕭其延,他的手中也拿著槍,跟著跑來的幾個人也端著槍。
蕭其延一邊跑一邊喊著:“任麻子,你他媽的住手,輪不到你在人和村撒野,今天你要是從人和村抓一個人,我把你們這幾個王八蛋都用槍突突嘍。”
任麻子看見蕭其延,憋了口氣,但又喊道:“蕭老二,這沒有你的事,你閃開,我這是奉了劉縣長的命令來剿滅C黨,人和村的C黨太多了。”
蕭其延冷笑著:“任麻子啊任麻子,你怎麼那麼不長記性啊,你沒看到我戴著的這頂帽子嗎?在胡二家,我戴著這頂帽子收拾了你,你的左邊臉上被尿罐子劃傷;在鄉公所,你的右邊臉上被大刀片子割傷,我戴著這頂帽子把你綁起來。你不是一直在找戴這頂帽子的人嗎?那兩次都有我啊,我就是去抓你這狗漢奸的,可惜的是,兩次都對你太客氣了。你現在比日本鬼子在的時候都瘋狂,你搖身一變,你都敢在人和村撒野了。”
任麻子倒吸一口冷氣,可不是,蕭其延正戴著那頂學生帽,就是那個樣子,就是令自己魂飛膽喪的樣。
任麻子指著蕭其延,手哆嗦著:“你,你,你也是C黨。”
蕭其延一把推開任麻子的手:“我不是C黨,C黨不要我,但我和C黨一樣都打漢奸。任麻子,你聽著,你敢踏進老袁家的門半步,我血洗鄉公所,我血洗你全家。”
蕭其延說著,身後的幾個人端著槍,對準了任麻子。
任麻子看看這幾個人,這是哪裡的人啊,這不是人和村的,也不是新砦鄉的,是的,肯定是在徐州駐防的蕭其準派來的,蕭其準可是在徐州當著團長,手下有兩千多人,這肯定是蕭其準派來的。
任麻子再看看任大娃、鄭二歪,幾個人看到這陣勢,都躲到了自己身後。
蕭其延把手中的槍往天上嘡嘡放了兩槍:“任麻子,隻要人和村有我在,就不能讓你撒野,沒有我的同意,你就不能抓人和村的人,你他媽的給我滾,我的槍子可不長眼。”
任麻子掂掂手中的槍,手哆嗦了兩下,對任大娃一揮手:“走,這次饒了他們,我這就找劉縣長去,讓劉縣長派人到人和村來收拾這幫奸憨。”
蕭其延沒有進老袁家的門,隻輕輕拍了拍我老娘的臉蛋,說道:“果真是老袁家的人,果真是袁廣華的妹妹。”
蕭其延轉身走了,胡同的人都哄笑起來:“菡妹子,你的剔骨刀厲害了,不隻是捅了竹左的肚皮,任麻子也被嚇跑了。”
我老娘對著蕭其延的背影喊了一聲:“二哥,謝謝了,趕明我到你家去,你教給我開槍,你也給我一枝槍,任麻子再來,我就朝他的肚皮打槍。”
1948年,在我廣中舅才十八歲的時候,我二十歲的王大妗子生了我大表姐袁鳳桐。我的親二姨,小名叫六全的姨,出生比她大幾個月。我六全姨在家中的姊妹中排名老六,之所以叫六全,還是因為,在名字中“六全”的寓意就是吉祥如意、和和美美、儘善儘美,也是那兵荒馬亂的時候,我姥爺我姥姥的一種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