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其實才八點多鐘,紅旗如海、歌聲如潮、喇叭聲響的工地陷入一片寂靜。每天繁重的體力勞動,使人困乏,除了幾個在外麵抽煙的年輕人外,偌大的工地上寂寞無聲。
遠處,幾點篝火在夜空中跳躍著,和天空中的星星輝映。
明天就要走了,我爹睡不著覺,就穿好衣服走出窩棚,坐在地排車上,呼吸著凜冽的空氣。
幾次參加挖工會戰,已經習慣了這種繁重的勞動,還要帶領突擊隊一次次奮戰,說不上輕鬆,也說不上很累,這就是農民,他們一代代習慣了這種生活。
有人過來了,我爹看一眼,問道:“你,你怎麼過來了,累了一天了,還不回去好好休息,天天就是沒命地乾,就想著當個先進,也不知道悠著點。”
來的是我廣晴姨,夜色深沉,看不見我廣晴姨羞澀的臉,我廣晴姨說道:“你明天不是走嗎,過來送送你,明天送你的人多。”
我老爹說:“送啥,我啥也沒帶,也沒有東西帶,昨天武裝部就發了衣服、日用品,啥都有了。”
我廣晴姨說:“我看見你今天穿軍裝來,真好看,那個黃大妮追著你,跟了很遠吧。”
我老爹一笑:“她送給我一個筆記本,說是以誌紀念。”
我廣晴姨猶豫著,遞過來了一個布包的東西:“黃大妮自己大字認不了幾個,還送你筆記本,這是我納的幾雙鞋墊子給你,你們到部隊穿部隊的鞋,我給你做好的鞋就不給你了。”
我老爹說:“你這帶領著一隊的突擊隊,每天那麼累,還納鞋墊子乾啥,有空就休息好。”說著,接了過來。
我廣晴姨說:“還不都是因為你們四小隊,還不都是因為你,你們那個小姑娘王芝芝死命地乾,把我們甩得太遠了。大隊的人到了我們那裡就說,你看看你們,你們乾的啥,你們還乾不過十五歲的小姑娘,氣死個人。”
我老爹說:“就這,我們還收著呢,怕乾得太多,你們太難看。你也不要著急,你就彆和四小隊比,你和其它小隊比就行了,你還不是把他們都比下去了。”
我廣晴姨哼了一聲:“我也隻有那樣了,就是,你這一走,乾活也沒勁了。你倒是沒變,王芝花出嫁了,你還是生龍活虎。”
我老爹一笑:“你快休息去吧,外麵太冷了,你看你,隻知道乾活方便,平常穿的衣服也少,這乾完活了,晚上出來就穿厚些。那個,我也沒有啥送你,這副手套還是新的,給你吧。”說著,我老爹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副手套,遞給我廣晴姨。
我廣晴姨一把接過手套,轉著身子:“那,那我走了,到了部隊記得給我寫信。”
我廣晴姨走了,一低頭,冰冷的淚水從臉龐劃過,我老爹站在那裡怔怔地看著我廣晴姨的背影。
挖河工的人回來了,家家戶戶都歡天喜地,迎接在外幾個月的家人。老袁家還是煮的羊肉湯,滿院子都飄蕩著羊肉味,滿滿的家的溫暖和親人的期待。
夜幕低垂,我姥姥、二姥姥、我廣晴姨、我老娘,幾口人圍坐在昏黃的煤油燈旁,微光跳躍,投射在她們樸素的麵龐上。兩位母親的眼中閃爍著溫柔的光芒,時不時地傾聽著女兒們的話語,不時點頭微笑。屋外的羊棚裡,偶爾傳來一兩聲羊叫,似乎也在迎合著溫馨的家庭氛圍。
離開家的時間不算短也不算長,幾個人好像有拉不完的呱,在這樣的拉呱聲中時間緩緩流逝,空氣中彌漫著柴禾的香味,這就是在外幾個月最想念的家的味道。儘管生活還不算富裕,但家人的情感卻如燈火一般,溫暖地燃燒著。煤油燈的光芒雖然微弱,卻足以驅散四周的黑暗,讓每個角落都沉浸在一種恬靜而安寧的氣氛中。
我二姥姥看著跳躍的燈火,問道:“晴啊,你和北邊老商家的商來耀怎麼樣了?你還沒回來,我就聽到有人帶話到家了,說是你倆在工地上都談婚論嫁了。”
猝不及防般,我廣晴姨直起身子,又低下了頭:“誰說的啥話啊,我和人家啥也沒有。”
我二姥姥一笑:“啥也沒有?不對吧,我聽說你跟人家做的鞋,納的鞋墊子,還來回寫了好幾封信呢,是不是啊?”
我廣晴姨漲紅了臉:“這是誰亂說啊,真的沒有啥。”
我二姥姥又是一笑:“沒有啥,那就最好。我可跟你說,商家就窮成那樣了,你找啥樣的也不能找商家。你看看他家的窮樣,你過去就是跟著過窮日子。你在老袁家,可是一直沒吃過苦沒受過窮吧,你受不了那個罪。我可告訴你,我是堅決不同意你嫁給商來耀那樣的,就當個兵,家裡連個房子沒有,其它的啥也沒有,我是絕不會讓你往火坑裡跳的。”
我老娘拉著我廣晴姨:“走,走吧,先睡覺去,今天忙一天了,明天再說。”
過了沒幾天,家裡來了一個穿著軍裝的年輕人,和二姥姥一起進家的鄰居褚大娘,說來人叫於廣才。看於廣才,也是細高個、濃眉大眼,頗有幾分英武之氣。
我廣晴姨和他打了一個照麵,就進屋了。褚大娘進來就說,於廣才也是當兵,還是黨員呢,家在北麵的甄莊,回家探親,就是過來相親的。我廣晴姨這才知道,於廣才就是來家裡見她的。
外麵,我二姥姥熱乎地和於廣才打著招呼。
於廣才坐了一會,就跟著褚大娘走了。我二姥姥進屋對我廣晴姨說:“你看見了吧,就於廣才要個頭有個頭,長得方正,也在外麵當兵,家裡有三間大瓦房,家裡殷實,這過來還知道帶著禮物,對人還熱乎,這樣的人家就很好,比商家好多了,我就相中這個於廣才了。”
我廣晴姨坐在那裡淚眼婆娑,低著頭不說話。
此時,我姥爺身體不好,二姥爺也去世幾年了,家裡就是我二舅、二姥姥當家,二姥姥在這個家裡也是說啥就是啥。
兩個月後,我老爹在部隊接到了我廣晴姨的來信,沒有人知道信中寫的什麼,隻知道我老爹和廣晴姨的事就散了。
後來,我廣晴姨嫁到了甄莊的於家,從此我就喊她於姨。
我老娘說過多次,要不是二姥姥嫌棄商家窮的話,就沒她什麼事了,她就嫁不到商家來,嫁給我老爹的肯定是我廣晴姨。我二姥姥家是焦劉莊的大地主,當然看不上窮得叮當響的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