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大人，請慢用～”
不知何時換了一身西裝的顧瀾之用銀匙穿透檸檬塔焦糖層的瞬間，空氣裡炸開柑橘屬植物特有的清冽酸香。瓷盤在月光裡泛著珍珠光澤，他忽然想起七歲那年解剖的第一隻機械鐘表﹣﹣彈簧片彈開時也是這樣猝不及防的顫栗。
"哢嚓"聲在寂靜廚房裡格外清晰，酥皮碎裂的觸感沿著銀匙傳導至虎口。舌尖先觸到的是近乎暴烈的酸，像有人用檸檬汁淬過的銀針刺入味蕾，緊接著焦糖的甜從齒縫湧上來，兩種極端在舌麵上展開拉鋸戰。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忽然發現左手指甲不知何時深深掐進了真皮沙發扶手。
這不對勁。
作為顧氏集團最年輕的繼承人，他早已習慣將進食當作精密計算後的營養攝取。此刻口腔裡翻湧的酸甜卻撕開了某種封印，記憶裡母親用玫瑰鹽擦拭青檸檬的畫麵突然鮮活起來。
塔芯的檸檬凝乳在體溫中融化，滑過喉管時竟帶著灼燒感，他不得不伸手鬆了鬆寶藍色領帶。
方青青適時呈上閃電泡芙時，顧瀾之正盯著自己手背上的青筋出神。
鎏金托盤裡的修長泡芙泛著琥珀光澤，手指觸到酥皮時落下一小撮金粉。
咬破外殼的瞬間，他聽見顱內傳來琴弦繃斷的嗡鳴﹣﹣卡仕達醬裹著馬達加斯加香草籽奔湧而出，甜膩暖香中暗藏一絲鹹味，像午夜驚醒時摸到的枕畔淚痕。
"是海鹽。"他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骨瓷杯沿。忽然記起十五歲在波士頓暴雪夜獨坐急診室時，護士遞來的那杯熱可可也飄著這樣的鹹味。
泡芙內餡的溫度透過舌根向全身輻射。
巧克力天鵝出現在水晶圓盤上時，斜射進落地窗的月光正為它鍍上金邊。
顧瀾之的餐刀懸停在半空，竟不忍破壞這完美的造物。天鵝修長的脖頸是用72％黑巧拉製的，羽翼紋路間灑落食用金箔，腹腔裡藏著酒漬櫻桃與甘納許的致命組合。
苦味最先在舌根綻放，濃稠得能拉出絲來。緊接著櫻桃利口酒的凜冽刺破黑暗，甘納許如同天鵝絨窗簾在味蕾上層層鋪開。
“咳咳……”他突然嗆咳起來，烈酒灼燒著鼻腔。巧克力在體溫中融化成綢緞，裹著甜味沉入胃袋。
當黑森林慕斯被端上桌時，月光已經爬上威尼斯特產穆拉諾玻璃杯沿。銀質三叉匙插入慕斯的刹那，顧瀾之錯覺自己在解剖一顆微型星球﹣﹣最外層是巧克力脆殼模仿的夜空，接著是浸透櫻桃酒的蛋糕層，核心處的香緹奶油裹著整顆黑櫻桃突然坍塌。
苦杏仁的香氣與酒精同時攻陷嗅覺，櫻桃在齒間爆漿時他聽見童年那架施坦威鋼琴的g大調和弦。
慕斯層裡藏著碾碎的榛子粒，粗糙觸感突兀地刺破順滑，像十七歲發現父親遺囑時西裝口袋裡那顆硌手的袖扣。當最後一絲奶油滑入食道，他發現自己正在數水晶吊燈上有多少顆水滴形墜子。
馬卡龍塔上來時，七層虹彩在琉璃盞中流轉。顧瀾之的指尖在鵝黃與蒂芙尼藍之間遊移，最終選了覆盆子色的那枚。琺琅質感的餅殼在齒間碎裂的聲響，讓他想起莫奈畫展上那幅《睡蓮》玻璃保護罩的裂紋。
玫瑰荔枝餡料在口中膨脹，清甜中泛起微妙的金屬感。第二枚抹茶馬卡龍帶著京都禪寺的苔蘚氣息，卻在尾調滲出山椒的刺痛。當他咬開第五枚黑加侖口味時，視網膜上突然炸開普魯士藍的色塊﹣﹣原來味道真的可以有形狀，就像那年飆車衝出盤山公路時擋風玻璃上炸裂的虹光。
方青青端來芝士蛋糕時，白鬆露的香氣先一步漫過來。顧瀾之注視著焦糖層上將墜未墜的金合歡蜜，忽然意識到這是今天第一道不需要餐具的甜點。指尖陷入蛋糕體的瞬間，雲朵般的觸感讓他欲罷不能。
焙烤芝士的鹹香與消化餅底的甜澀在口腔對衝，半凝固的流心層突然喚醒味蕾深處的原始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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