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含元殿的空氣,仿佛都因為李世民這句問話,而凝固成了實質。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地拉長。
張承誌教授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能感受到額角上,那一滴因為極度的緊張而滲出的冷汗,正緩緩地,滑過太陽穴,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
他的大腦,在經曆了最初那如同雷擊般的空白之後,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地運轉。
怎麼辦?
該如何回答?
這是一個陷阱嗎?不,以這位千古一帝的胸襟與氣度,他不會用這種方式,來為難一個遠方來客。
這,是一場真正的,“考試”。
他想聽的,不是一個標準答案,而是一種,他從未聽過的,“思路”。
張承誌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沒有去看龍椅之上,那位目光深邃如星空的帝王。
也沒有去看兩側,那些神情各異的大唐精英。
他的目光,落在了大殿中央,那塊光潔如鏡的、巨大的金磚之上。那上麵,倒映著穹頂藻井的華麗,也倒映著,他自己,那張蒼白,卻又,無比堅定的臉。
他,是一名曆史學者。
他的一生,都在故紙堆裡,與這些“古人”,進行著跨越時空的對話。
他敬畏他們,他研究他們,他甚至,比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都更了解他們。
而今天,他,終於有了一個,可以真正,與他們“對話”的機會。
他想起了自己老師的教誨:“讀史,是為了知興替。治史,是為了存真相。而講史,是為了,鑒古知今。”
想到這裡,他那顆狂跳的心,竟不可思議地,慢慢平複了下來。
一股源自於學者風骨的、強大的精神力量,從他的脊梁骨,緩緩升起,支撐著他,在這足以壓垮一切的帝王威儀麵前,挺直了腰杆。
“草民……張承誌,見過陛下,見過諸位大人。”
他開口了。聲音,帶著一絲,因為緊張而引發的沙啞,但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沉穩。
他沒有用“學生”,也沒有用“在下”,而是用了一個,最為謙卑,也最為中性的自稱——“草民”。
“陛下垂問,實乃草民三生之幸。然,珠玉在前,草民這點螢火之光,又豈敢,在皓月之前,爭輝?”
他先是用一種極為謙遜的姿態,將褚遂良與馬周,這兩位朝中大員,輕輕地,捧了一下。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達了尊敬,也為自己接下來的“僭越”,做足了鋪墊。
龍椅之上,李世民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
而褚遂良和馬周,那原本因為魏征的發難,而顯得有些緊繃的臉色,也稍稍,緩和了一些。
張承誌,沒有給他們太多反應的時間,便繼續,說了下去。
“草民以為,褚大人所言之‘德’,與馬大人所言之‘才’,皆是國之基石,缺一不可。便如,車之雙輪,鳥之雙翼。若強行,要分出個高下先後,未免,有失偏頗。”
這番話,是標準的“和稀泥”,卻也是最穩妥的開場白。
果然,聽到這裡,不少官員,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在他們看來,這個遠方來的“學士”,無非是想用這種模棱兩可的方式,來逃避這個問題。
就連程咬金,都有些不耐煩地,撇了撇嘴。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就此打住的時候。
張承誌的話鋒,猛然一轉。
“但是!”
“草民鬥膽,想問陛下一個問題。”
他抬起頭,目光,第一次,正視著那位,帝王。
“陛下與諸位大人,所要選拔的,究竟是,‘完人’,還是,‘能臣’?”
這個問題一出,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了下來。
就連一直閉目養神的房玄齡,都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李世民的眉頭,微微一挑,原本有些隨意靠坐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了傾,露出了極大的興趣。
“哦?此話,怎講?”
張承誌,在心中,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真正的“大考”,現在,才正式開始。
“回陛下。所謂‘完人’,即是德才兼備、品性完美、有如上古聖賢般的人。”
“而所謂‘能臣’,即是,能為陛下分憂、能為百姓辦事、能讓我大唐,長治久安的人。”
“草民以為,‘完人’,可遇,而不可求。縱觀史書,數千載光陰,真正能稱得上‘完人’者,寥寥無幾。若以此為標準,天下,恐將無才可用。”
“而‘能臣’,卻是可以通過一種方式,來,源源不斷地,‘製造’出來的。”
“製造”?!
這兩個字,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了千層巨浪!
在場的官員們,無不色變!
在他們看來,人才是上天賜予的,是聖人教化的。怎麼能用“製造”這種,充滿了匠氣、甚至是,有些瀆神的詞彙,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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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胡言!”
褚遂良,第一個,站了出來,厲聲嗬斥。
“國之棟梁,豈是,能如工坊器物般,‘製造’出來的?簡直是,荒謬至極!視我聖人教化為何物?!”
李世民,沒有理會他。
他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定在張承誌的臉上。他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