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夢故汴梁”,如同一場跨越了八百年的味覺幻夢。
當最後一道甜品那清甜的餘韻,還在舌尖緩緩消散時,雅座之內,卻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寧靜。
窗外,日頭已然西斜,金色的光輝,為室內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溫暖而慵懶的光暈。
湖麵之上,波光粼粼,偶爾有晚歸的畫舫,載著遊客的歡聲笑語,悠悠劃過。
專家們斜斜地靠在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心滿意足的愜意。
許久之後,還是何鏡山教授,第一個打破了這份寧靜。
他沒有去評價菜品的味道,隻是端起麵前那盞早已續過數次、卻依舊香氣醇厚的清茶,輕輕抿了一口,然後,發出了一聲,充滿了無限感慨的長長歎息。
“唉……”
“老何,”李敬同教授聞聲,轉過頭來,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何故長籲短歎?莫不是,嫌韓師傅的這席宴,還不夠合你的胃口?”
“非也,非也。”何鏡山緩緩地搖了搖頭,他放下茶杯,目光,卻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湖光山色,望向了更遠的地方。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複雜。
“我這一生,癡迷於古建築。為了勘察、測繪,國內國外,大大小小的古城、古鎮、仿古景區,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我看過平遙的牆,也走過麗江的巷;見過烏鎮的枕水人家,也賞過鳳凰的沱江夜色。”
“那些地方,美嗎?當然美。有曆史嗎?當然有。”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蕭索。
“可不知為何,走在那些地方,我心中,總有一絲揮之不去的……‘隔閡’。”
“那裡的青石板路,被打磨得太過光滑;那裡的商鋪,賣著千篇一律的、來自義烏的小商品;那裡的原住民,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和我一樣,舉著相機,行色匆匆的遊客。”
“那裡的一切,都像是一個被精心布置好的、巨大的攝影棚。它很美,很上鏡,卻唯獨,少了一樣東西。”
“少了什麼?”一位年輕的教授,忍不住追問道。
何鏡山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窗外。
掃過那些,穿著漢服,在湖邊嬉戲的孩童;掃過那些,坐在烏篷船上,聽著船娘用吳儂軟語唱著小調的情侶;掃過那些,從錦繡坊裡,心滿意足地走出來,臉上洋溢著純粹快樂的姑娘。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劉楚的身上。
“少了,‘魂’。”
他緩緩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少了,活生生的、屬於那個時代本身的……煙火氣。”
“老朽之前,一直以為,這種‘魂’,早已隨著時光的流逝,湮滅在了曆史的長河之中,再也不可能被複現。”
何鏡山看著劉楚,眼神,無比的真誠。
“直到今天,直到我走進了這座,青瑤山莊。”
“在這裡,我看到的,不僅僅是完美的建築,精致的服飾,考究的飲食。我看到的,是一種‘生活’。”
“是一種,我們本以為,早已消失了的,屬於華夏民族,骨子裡的那份,從容,風雅,與自信。”
“劉園長……”
何鏡山站起身,對著劉楚,鄭重地,拱了拱手。
“今日此行,老朽,心服口服。”
這番發自肺腑的言論,如同一顆投入湖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滿堂的共鳴。
“何老說得太對了!”那位園林專家也激動地附和道,“我也有同感!之前咱們看那‘天下錢莊’的後院,隻覺得是‘仙家手筆’。可現在回想起來,它最妙的地方,在於它‘藏’於市井之中!前堂是人聲鼎沸的金融中心,後院,卻是可以安放身心的世外桃源。這種‘大隱隱於市’的哲學,才是我們華夏園林,真正的精髓啊!”
“還有那曲《牡丹亭》!”李敬同教授也是感慨萬千,“那演員的功底,固然是爐火純青。但真正讓我感動的,是台下的那些觀眾。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也有牙牙學語的孩童,他們或許聽不懂那水磨調的精妙,但他們都願意,安安靜靜地,坐下來,聽完這一折。這份對傳統藝術,發自內心的尊重與喜愛……我在國家大劇院裡,都未必,能時時見到啊。”
一時間,雅座之內,感慨之聲,此起彼伏。
這些平日裡,在各自領域,都以“挑剔”和“嚴謹”著稱的泰鬥們,此刻,卻仿佛都變成了青瑤山莊最忠實的“粉絲”,不吝用任何美好的詞彙,去讚美自己今日的所見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