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塊巨大的、帶著墨痕的宣紙,緩緩在遠帆湖的上空鋪展開來。
湖岸線上,江南水鄉的萬家燈火次第亮起,一盞盞溫暖的橘色光暈在水中漾開,與天邊最後一抹瑰麗的晚霞和初升的星辰交相輝映,勾勒出一幅如夢似幻的江南夜泊圖。
“江南貴胄號”之上,更是燈火輝煌,如同漂浮於星河之間的一座瓊樓玉宇。
二樓,一間名為“觀瀾廳”的獨立水上包廂內,氣氛卻與外界的喧囂截然不同,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清雅與寧靜。
包廂的設計極儘巧思,三麵都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便是流光溢彩的湖景。室內沒有采用一層大廳那種略顯張揚的富麗堂皇,而是以一種更為內斂的、文人書房式的風格進行布置。
牆壁上懸掛著幾幅意境悠遠的寫意山水,角落裡,一尊造型古樸的博山爐,正升起一縷若有若無的、清雅的沉水香。
十幾位專家,此刻已換下了沾染了日間風塵的古裝服飾,換上了山莊早已備好的、質地柔軟舒適的絲麻常服,正圍坐在一張巨大的圓形花梨木餐桌旁。
劉楚坐在主位,他舉起麵前那盞盛著清冽果酒的琉璃杯,臉上帶著真誠的笑意。
“諸位先生,”他的聲音溫和清朗,“今日,從城牆到舟橋,從匠心到民俗,晚輩聽了諸位先生的一番高論,當真是茅塞頓開,勝讀十年書。這一杯,晚輩敬各位,敬學問,也敬風骨。”
“劉園長太客氣了。”何鏡山教授笑著端起酒杯,“今日,該是我們這些老家夥,敬你一杯才對。你讓我們看到了,我們這個時代,依然有人,願意去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笨事,也讓我們看到了,我們華夏的傳統文化,在今天,還能綻放出何等動人的光彩。”
“沒錯!”李敬同教授也感慨道,“老朽今日,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何為‘遊學’。這一番走下來,比我在故紙堆裡看上一個月,收獲還要大。來,共飲此杯!”
眾人紛紛舉杯,杯盞輕碰,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響。
甘冽的果酒順喉而下,帶著一絲桂花的清甜,瞬間洗去了眾人一日奔波的疲憊。
就在這時,包廂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門被無聲地推開。一位身穿藏青色對襟長衫、氣質沉穩的中年管事,引領著一隊身著素雅襦裙的侍女,魚貫而入。
“諸位先生,劉園主,”管事躬身一禮,聲音沉穩,“今夜的晚宴,名為‘江南煙雨’,取‘山色空蒙雨亦奇’之意。菜式不多,一共六道,皆是選用此時節,江南本地最新鮮的食材,以蘇幫菜的烹飪手法,略作改良而成。求的,不是珍饈海味,而是一份,獨屬於江南的,清鮮與本味。還望諸位,能夠喜歡。”
這番開場白,說得雅致脫俗,瞬間便將晚宴的格調定了下來。
專家們聞言,都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他們都是走南闖北之人,什麼大餐未曾見過?反倒是這“清鮮”與“本味”四字,更讓他們覺得期待。
管事話音落下,第一位侍女便上前一步,將手中捧著的、蓋著銀質蓋碗的青瓷小碟,一一輕放在了每位專家的麵前。
“頭菜,‘春江水暖’。”
隨著管事一聲輕喝,侍女們齊齊揭開了蓋碗。一股混雜著河鮮與嫩筍的、極致的清香,瞬間彌漫開來。
碟中,並非什麼複雜的菜式。隻有幾片薄如蟬翼的、雪白的鱖魚片,燙得恰到好處,微微卷曲,如同江上泛起的浪花。魚片之下,墊著幾根切得極細的春筍絲和碧綠的蓴菜,最後,再淋上一勺清澈見底、卻又鮮美異常的頂湯。
“這道菜,最是講究火候與刀工。”管事在一旁輕聲解說,“魚片,需在活魚身上剔下,保證其鮮活。入水汆燙,不過三息,多一息則老,少一息則生。配以淩晨於竹林深處,帶露采摘的頭茬春筍,方能得這般,極致的鮮嫩與爽脆。”
那位之前在“大唐食府”大快朵頤的社會學專家,此刻也放慢了動作。他小心翼翼地夾起一片魚肉,送入口中。
魚肉嫩滑得幾乎無需咀嚼,便要化在舌尖,那股獨屬於活水河鮮的清甜,瞬間綻放。緊接著,是春筍那“哢嚓”一聲的、清脆的微響,帶來了一股雨後竹林般的清新。最後,再由那一口頂湯,將所有的鮮美,完美地包裹、升華。
“好……好一個‘春江水暖’。”他閉著眼睛,細細品味,由衷地讚歎,“這吃的,哪裡是菜。這分明是,把整個江南的春天,都濃縮在了這一個小小的碟子裡啊。”
頭菜的驚豔,為整場晚宴,定下了一個極高的基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