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楚並沒有直接帶張謀導演去那座人聲鼎沸的“流雲坊”,而是引領著他們,穿過幾條相對僻靜的街巷,來到了黃昏時分的曲江池畔。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正戀戀不舍地沉入西山,將整個曲江池的水麵,都染成了一片流動、溫暖的金紅色。
岸邊的垂柳如絲,在晚風中輕輕搖曳。
遠處,幾艘晚歸的畫舫之上,早已點亮了古樸的燈籠,橘黃色的光暈在微波蕩漾的水麵上,拉出長長的、不斷晃動的倒影。
長安城暮鼓的餘音,還若有若無地在空氣中回蕩,與近處池水輕柔拍打著岸邊青石的“嘩嘩”聲,交織成一曲最寧靜、也最古老的催眠曲。
“張導,”劉楚指了指池畔邊一家早已座無虛席的露天酒肆,微笑道,“‘仙人’,是尋不到的,隻能‘遇’。我們且在這裡,喝一杯新豐美酒,等一等風,也等一等他。”
張謀導演看著劉楚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他點了點頭,沒有多問。
眾人落座,點了幾壺店家溫好的“新豐美酒”。
就在這時,不遠處那條被柳蔭遮蔽的小徑上,先是傳來了一陣看似雜亂、實則極有韻律的腳步聲,以及一個男人略帶醉意的、豪放不羈的高聲吟唱。
那歌聲,沒有絲毫刻意的表演痕跡,完全是一種發自胸臆、酣暢淋漓的抒發,充滿了對世俗規矩的不屑與蔑視。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張謀導演的身體猛地一震,他那隻正準備端起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那雙總是帶著幾分審視的銳利眼睛,瞬間亮了!
這聲音……這股精氣神……不是在“演”豪放,他本身,就是豪放。張謀在心裡,瞬間便做出了判斷。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一個白衣身影,從柳樹的陰影中,緩緩地走了出來。
他依舊是一身月白色的襥衫,但那價值不菲的衣襟上,卻不小心濺了幾滴深色的酒漬,顯得有些不修邊幅。
他的步伐看似踉蹌,左搖右晃,但每一步落下,都穩穩地踩在了青石板路的中央,沒有絲毫的偏差。
他的臉上,帶著幾分醉後的酡紅,但那雙眼睛,在暮色與岸邊初上的燈火的映照下,卻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仿佛能將這滿池的晚霞都吸進去。
李白一手提著一個白玉的酒葫蘆,另一隻手,竟還旁若無人地抓著一隻剛剛從不知哪家禦膳房裡“順”出來、油光鋥亮的燒雞腿。
這副模樣,一半是仙風道骨的謫仙,一半是浪跡市井的酒鬼。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他身上,竟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非但不顯得違和,反而更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致命的魅力。
周圍的遊客們,也都發現了他,瞬間爆發出了一片巨大的、卻又被刻意壓抑住的驚呼。
“是李白!他又出來了!”
“快快快!錄像錄像!我就知道來曲江池畔一定能蹲到他!”
無數的手機鏡頭,再次悄無聲息地,對準了他。
劉楚站起身,對著那道白衣身影,遙遙一舉杯。
李白看到了他們,也不驚訝,隻是隨意地掃了一眼,便徑直走到他們旁邊那張唯一的空桌前坐下,將那隻肥碩的燒雞腿“啪”的一聲往桌上一放,自己給自己滿上了一杯酒。
張謀導演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李白。
他看著李白喝酒的樣子。不是小口慢酌,也不是粗魯的牛飲,而是一仰頭,杯中的酒液便如同一道銀線,精準無比地落入口中,順喉而下,沒有一滴灑漏。
那姿態,充滿了力量與節奏的美感,仿佛喝酒本身,就是一場行為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