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宜喝了甜湯睡下沒多久,隻聽見Rita輕輕推門進來,站在床邊說:“蔣太,有醫生來。”
她眼睛沉重的打不開,也許下頜微微點了點頭,也許沒有,昏沉無夢,連自己都不知道。
有人碰了碰她的臉,接著冰冰涼涼的水或油蜿蜒在她眼、鼻、耳圍成的這一小片。
涼爽的舒緩蓋過了腫脹、疼痛帶來的不適。
然後低聲的交談和腳步聲消失,小屋安靜下來。
靜得仿佛宇宙真空。
那顆彗星沒有被木星捕獲,而是衝著地球而來。
“轟——”的一聲,藍色星球被推離軌道,災難洪荒,人類滅絕,時針倒轉,撥過零點。
進入一個整潔有序的平行時空。
安子宜仍然生活在擁擠的毅昌大廈,她的家卻變得整潔乾淨。
阿媽深夜收工,摘下廚帽和圍裙,慈眉善目對住書桌前的她,問:“最後留下一點,就收工了,細細想吃麵還是雲吞?”
她抬頭,看見阮豔春粗糙的手上還沾著麵粉。
安子宜正同一本物理習題冊作鬥爭,咬著筆答:“我吃麵,雲吞留給阿爸。”
安邵此時也進了門,大約在附近為人做事,體力活,衣服上有油汙卻紅光滿麵:“我個乖女長身體,不能餓肚子,鮮肉雲吞留給細細吧。”
她爹地媽咪情緒穩定,勤勞踏實,為她撐起一片天。
小小的,仍然貧瘠的。
但沒有複雜的廉價香水味,屋內再不張貼暴露女郎,安邵不會幾天幾夜不回家,輸錢被人手筋腳筋都挑斷。
安子宜不想逃,穿乾乾淨淨但洗的發白的娃娃衫校服,一日不懈怠,廢寢忘食啃書。
來路光明磊落,未來燦爛可期。
連溫書都是幸福,要笑。
一笑,才發覺嘴角有傷,不必睜眼,摸到身下床品,也知道沒有平行世界,安穩童年,是徹底奢望。
“醒了?”
安子宜一驚。
原來是夢。
隻是一場夢。
猛地睜開眼睛時,濃密睫毛下,黑白分明的眸仁流露出一半穠麗,一半將醒未醒的遲鈍呆萌。
在看到邊敘的一瞬間,又變成全副武裝的倔強樣。
“你乾嘛?有誌氣要扮男版聶小倩?大白天裝鬼。”
邊敘挑眉,他坐在她書桌前學生椅上,已經非常忍讓客氣,都沒有要她分享那張香甜的床。
外間Rita已經聽到動靜,端著溫水走進來:“蔣太,你醒了?”
震驚中,安子宜看到邊敘坦然坐著,看著這個南洋女人走進她房中。
而Rita也完全不意外蔣太房間會有其他男士出現,甚至友好點頭。
安子宜想不通,猶如一尊石雕,任由菲傭扶起她。但她並不習慣彆人喂水,端過杯,親力親為。
“蔣太,先生還是很在意你的,你看,他特意安排朋友帶了醫生來。”
這間屋沒有第四個人,顯然,邊敘就是菲傭口中蔣生的那位‘朋友’。
安子宜硬著頭皮:“感謝,您儘管去忙,我已經沒事。”
邊敘勾勾唇:“好,見到你醒了,便能回去向蔣生複命。”
他起身,偉岸身軀立刻將這一間屋襯得渺小,甚至對菲傭都格外客氣:“發生這種事,男人大多都不願回憶,更不肯承認自己錯誤。等下,不要對蔣生提醫生和我,他最愛麵子。”
這男人什麼是真?裝卑微、客氣,演技都蓋過影帝。
Rita點著頭:“我知道了,多謝先生。”
她送人出去。
他沒有再多看她一眼。
留安子宜呆呆滯滯,望住那一抹傍晚中的窗簾理不清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