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年正月十四,播州的驛道上,鉛灰色的雲層沉甸甸地壓著,仿佛隨時都會塌下來。播州商隊緩緩前行,騾鈴聲清脆地響起,驚飛了枯枝上停歇的寒鴉。三十七輛油布篷車沿著山勢蜿蜒伸展,車輪艱難地碾壓著半凍的泥濘路麵,車軸間的鐵環隨著車身的顛簸輕輕作響,與馭手腰間的神銳銃相互呼應。
商隊首領李青竹穩穩地勒住韁繩,目光敏銳地掃過整個車隊。每輛篷車的接縫處都塗抹著鬆煙墨,這不僅是為了防水,更是「考工院造」的隱形標記。這種鬆煙墨可不一般,是混合了侗族藍靛與徽州鬆煙特製而成,遇水便會顯現出「考工」篆字。
「頭兒,前方虎溪崖那地方,地勢又險又狹。」副隊老胡湊近李青竹,他牛皮護腕下不經意間露出湊近鐵錨紋刺青。老胡壓低聲音說道:「昨兒斥候回來報告,說那山裡有「山魈」出沒。」
李青竹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神銳銃,銃管上的「鳳錨共生紋」在晨光中泛著冷冷的光澤。這可是考工院特彆為商隊打造的製式武器,槍管特意縮短了三寸,方便在車載時使用,上麵還刻著「景明」的暗款。「去,讓第三車的匠人趕緊檢查擊發裝置。」他一邊說著,一邊掀開篷車的布簾。「再告訴弟兄們,按照「三疊陣」的操典準備好銃。」李青竹的父親是成化朝軍器局被貶的匠官,幼年時他還曾跟隨鄭和的舊部學習航海術,這些經曆讓他對各類器械和戰術都頗為精通。
辰時三刻,車隊緩緩進入虎溪崖,車隊上麵綴著銅鈴,不過這銅鈴可不是普通的裝飾,裡麵懸著磁石,能夠乾擾箭頭的飛行方向。兩側的峭壁猶如被刀劈斧削一般,陡峭險峻。騾馬似乎察覺到了危險,突然受驚,嘶鳴起來。李青竹警覺地抬頭望去,隻見崖頂有黑影晃動。仔細一看,哪是什麼山魈,分明是手持竹弩的苗疆土兵。他們身著藤甲。而且這些土兵的裝束與傳聞中的「生苗」大不相同。
「放箭!」隨著一聲梆子響,數百支竹箭如雨點般破空而來。李青竹猛地一拉韁繩,迅速抽出神銳銃。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經曆實戰了,但麵對如此大規模的集群攻擊,還是頭一回。「第一隊,跪姿!」他大聲呼喊,二十名護衛迅速半蹲下來,將銃口穩穩地抬至肩高。
「砰!」第一排神銳銃齊聲轟鳴,鉛彈如利箭般穿透了最前排土兵的藤甲。那藤甲也是大有來頭,經過桐油與蜂蠟浸泡,防禦力極強,是按照《赤雅》記載的廣西狼兵甲胄工藝製作而成。硝煙彌漫中,李青竹清楚地看到土兵手中的火銃,不過是些粗製濫造的銅管焊著木柄,明顯是用廢銅鑄造的「土法銃」。「第二隊,立射!」他揮動令旗,第二排護衛立刻起身,整齊地射擊。射程三百步的精鐵彈丸呼嘯著擊中崖壁,碎石如暴雨般崩落。
「他們的火銃射程最多不過百五十步!」老胡興奮地大喊,熟練地按照從考工院學來的「三疊陣」戰術裝填彈藥。所謂「三疊陣」,就是前隊射擊時,後隊裝彈,中隊校準,如此循環,保證火力的持續。李青竹目光如炬,瞥見一名土兵正舉著銅鑼指揮,當機立斷,扣動扳機。鉛彈精準地穿透銅鑼,在對方咽喉處綻開一朵血花。
這時,匠人陳阿水從篷車裡鑽了出來,他腰間掛著驗鉛片與備用彈簧,衣襟敞開,露出內襯的木棉夾層「避鉛巾」,這是根據西南「吉貝」紡織傳統製作的,能有效防止鉛毒。「頭兒,第三車的銃管溫度太高了!」他急切地說道,「得趕緊換上備用槍管!」
李青竹點了點頭,目光望向崖頂。此時土兵的攻勢已經開始混亂,但仍有一些亡命之徒不顧一切地滾著木石衝下來。他迅速抽出腰間「矩度」,這銅製測距儀形如直角曲尺,橫臂刻《算法統宗》步量口訣,豎臂綴七枚算珠以計風速。李青竹將矩度橫臂對準崖頂,豎臂投影在《武經總要》射表羊皮卷上——日影偏移三寸,當為北風四尺。又撥動算珠校驗三次,吼道:「仰角四分,銃口抬高三指!」第三排護衛旋動銃尾螺旋卡榫,彈丸呼嘯著擊中滾動的巨石,碎石飛濺之間,土兵們慘叫著四散潰逃。
巳時初刻,戰場上漸漸安靜下來。李青竹踩著泥濘,緩緩走近崖下。他看到土兵遺屍旁散落著鏽跡斑斑的「火德」符篆,心中不禁一緊。這時,一名傷兵艱難地向他爬過來,藤甲下隱隱露出半截臂章,仔細一看,竟然是半年前失蹤的鐵錨會兄弟。
「頭兒……」傷兵劇烈地咳嗽著,咳出一口血來,「土司被漢人師爺給蠱惑了,說咱們商隊運的是「妖器」……」
李青竹的瞳孔猛地一縮,他轉身望向車隊。匠人們正用驗鉛片檢測著戰場上殘留的鉛砂,這次檢測發現,土銃鉛砂裡混入了辰砂,這是黔地特有的朱砂。算學生員們則展開「方圓算板」,這桐木板上陰刻著《武備誌》銃炮射表,用活字嵌出不同距離的仰角參數。他們以竹籌代筆,按程大位「丈量步田歌訣」核算彈落點,算珠在板緣溝槽中劈啪滑動,推演出最佳射擊諸元,他們或許還不知道,這場看似普通的伏擊背後,隱藏著士大夫與匠人的隱秘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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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隊!」李青竹一腳踢開一枚「火德」銅銃,那銃身的鉛砂含量超過了五成。「讓俘虜給土司帶個話:下次要是再敢動商隊,神銳銃可不管是生苗還是熟苗!」
申時三刻,車隊來到驛站休整。李青竹摸出考工院的密信,火漆印在燭火的映照下顯露出「錨鏈」的暗紋。信中提到王守仁在龍場用「漢王犁」治水的事情,末尾還附有王巧兒的批注:「西南無鉛,可鑄新錨。」他微微一笑,從靴筒裡取出用搗爛的虎耳草汁製作的驗鉛試紙。適才在戰場上的檢測顯示,土兵火銃鉛砂裡的成分與劉瑾私窯的「火德銅」極為相似。
「老胡,」他拋給副手一枚精鐵彈丸,「通知各車,今晚輪值加倍。讓算學生員把商旗換成用「諸葛錦」技法編織的苗紋,可彆讓土司抓住把柄。」
老胡接過彈丸,指尖輕輕撫過上麵的銘文,好奇地問道:「頭兒,咱這神銳銃,咋感覺比官軍的還好使呢?」
「因為咱們自己就是匠人。」李青竹望向星空,腦海中浮現出王巧兒說的「算學即戰力」這句話,「官軍的銃要是壞了,隻能等著匠官來修,可咱們的銃壞了,自己就能動手修——這就是咱們商道的規矩。」
亥時初刻,車隊再次踏上征程。李青竹手持神銳銃,穩穩地坐在首車。銃管的餘溫透過鹿皮握把傳了過來,讓他心中充滿了力量。他知道,今日這場戰鬥的消息,一定會像風一樣迅速傳遍苗疆。神銳銃可不是什麼「妖器」,它是能夠劈山開路的大旗。當車輪緩緩碾過虎溪崖的血跡時,車軸發出一陣清越的鳴響,恰似匠人鍛鐵時錘砧的和鳴聲。
這一夜,播州驛道上的寒星格外明亮。車隊篷布下,新鑄的「漢王犁」隨著騾馬的步伐輕輕顛簸,犁鏵那「鐵芯銅胎」散發著幽藍的光澤,仿佛比任何符篆都更具說服力。
一個月後,數百裡外的豹房,朱厚照正盯著《播州戰報》上的密語,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意。他心裡明白,當神銳銃的硝煙吹散了「山魈」的傳說,工器文明的曙光,已經悄然照亮了西南的崇山峻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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