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忽然一顫——那蜷起的睫毛,竟與記憶中宮本櫻子低頭時的弧度驚人相似。
爐火燒得正旺,卻烘不暖他眼底突然漫起的涼意,仿佛又看見去年上海港碼頭,那空蕩蕩的碼頭和無儘的懊悔。”
“哥?”
王麗的聲音如春日溪水,輕輕漫過他緊繃的神經。
她伸手替他拂開額前亂發,指腹觸到他眉間深鎖的紋路,“櫻子妹妹若泉下有知,也會希望你好好活著。”
他喉結滾動,低頭吻了吻女兒柔軟的胎發,卻在嗅到奶香時,鼻子猛地發酸。
“或許……”他聲音發悶,像被硝煙嗆過,“他們本該在這世上的。”
王麗將頭更深地埋進他肩窩,任由他的歎息揉碎在自己發絲裡。
窗外傳來新兵操練的口號聲,一聲高過一聲,卻蓋不住屋內暖爐的輕響。
她忽然想起在西山遊擊大隊孕吐的清晨,郭玉梅塞給她的酸梅,澀得眼眶發酸,卻硬是含化在嘴裡——有些苦,總要有人咽下去,才能換來眼前的甜。
謝婉婷推門時風風火火,皮靴上還沾著晨霜。
她一眼就看見趙偉學懷裡的孩子,腳步驀地踉蹌,手裡的搪瓷缸“當啷”落地。
熱水潑在青磚上,騰起的熱氣模糊了她驟然通紅的眼眶。
“讓我看看……”她喉嚨發緊,伸手的動作卻輕得像觸碰易碎的琉璃。
趙偉學將孩子遞給她時,觸到她指尖的顫抖,那是當年在監獄裡被日軍烙鐵燙傷的痕跡,永遠停留在二十三度的冰涼。
謝婉婷低頭凝視繈褓,突然笑了,眼角卻滾下淚珠:“小模樣真俊,跟麗麗姐一個模子刻的。”
她指尖輕輕劃過孩子的掌心,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兵工廠偷藏的育兒手冊,每晚躲在油燈下抄錄,鋼筆水洇濕了“如何包裹嬰兒”那頁——那時她想,等戰爭結束,就去領養個孩子,取名叫“平安”。
趙偉學看著她泛紅的眼眶,胸口像是被鈍刀劃過。
他想起謝婉婷第一次得知自己無法生育時,躲在被窩裡哭了整夜,第二天卻頂著紅腫的眼睛,給新兵們演示如何拆解捷克式輕機槍。
此刻她抱著孩子的模樣,像捧著失而複得的珍寶,讓他喉頭一陣發緊。
“婉婷妹妹。”
王麗輕聲喚她,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背,“從今天起,她也是你的女兒。
我們三個……一起養她。”
謝婉婷猛地抬頭,睫毛上的淚珠落在孩子細嫩的臉頰上。
趙偉學張開手臂,將兩個女人和孩子一並攬進懷裡,聽見王麗在耳邊輕語:“往後的日子,我們都是一家人。”
窗外,第一縷晨光爬上屋簷,照亮了窗台上新插的野菊。
遠處傳來唐三指揮新兵操練的哨聲,“一二三”的號子。
謝婉婷忽然想起什麼,從口袋裡掏出塊蜜餞塞進王麗嘴裡:“郭大隊長托人捎來的,她說這酸梅蜜餞,孕婦吃最好。”
王麗被酸得眯起眼,卻看見趙偉學望著她們笑,眼角的紋路裡盛著晨光。
孩子在謝婉婷懷裡發出奶聲奶氣的呢喃,小手攥住了趙偉學的衣襟。
這一刻,硝煙與戰火都成了遠處的背景,唯有懷裡的溫熱,是實實在在的人間煙火。
“給孩子起個名吧。”謝婉婷輕聲說,指尖撫過孩子稀疏的頭發,“要像她爹娘一樣,經得起風雨。”
趙偉學與王麗對視,看見彼此眼中跳動的火光。
窗外,桃樹幼苗在晨風中輕輕搖曳,去年埋下的種子,如今已長出了新芽。
他伸手替孩子攏了攏繈褓,聽見自己的聲音裡有了新的力量:
“就叫‘念櫻’吧。”
他說,“念她櫻子阿姨,也念這世間,終會等來春暖花開。”
在泰國曼穀,宮本櫻子的龍鳳胎迎來了周歲生日。
中藥房老板娘待這對孩子如親外甥,執意要在曼穀華人酒家為他們舉辦慶生宴。
老板娘將一件紫色旗袍遞給宮本櫻子,嗔怪道:"今天可是孩子們的第一個生日,當媽的可得好好打扮,彆總灰頭土臉的。
這禮物就當提前給你了,穿上它,彆讓孩子們失望。"
望著老板娘離去的背影,宮本櫻子本想低調行事,卻被這份熱情打動,暗暗決定要給孩子們一個難忘的生日。
生日當天,酒家內五桌宴席賓客滿座。龍鳳胎坐在老板夫婦中間,宮本櫻子身著旗袍端莊落座,她優雅的氣質引得席間賓客頻頻側目,尤其是那些男賓,目光更是不自覺地被她吸引。
老板娘見狀頗為得意,待老板致辭完畢,酒宴正式開始。
觥籌交錯間,生意夥伴圍聚老板攀談,老板娘則與一眾長輩閒話家常。
宮本櫻子本想避嫌,卻架不住男賓們輪番敬酒,隻得淺嘗幾杯。
突然,女兒趙欣柔站在椅子上,奶聲奶氣地喊著"娘......娘......哥",小手指向窗外。宮本櫻子身為前日軍頂級特工,敏銳捕捉到女兒聲音中的異樣,這才驚覺兒子趙敏傑已然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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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推開酒杯,失聲喊道:"乾娘!
敏傑不見了!"
席間眾人這才發現少了一個小壽星。
本能驅使下,宮本櫻子不再隱藏身份。
她目光如炬,迅速鎖定女兒所指方向,認定那便是綁走兒子之人的逃跑路線。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三樓窗口縱身躍下。
這驚人的舉動引得全場嘩然,老板娘更是目瞪口呆——在她印象裡,一向溫順本分的趙英子,竟有如此驚人的身手。
落地時宮本櫻子借著翻滾卸掉衝力,起身時旗袍下擺已撕裂出一道口子。
她顧不上整理,循著花格子身影追去,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擊出急促聲響。
曼穀街頭熱浪裹挾著人潮,抱著孩子的男人顯然對地形更為熟悉,三拐兩拐便鑽進了唐人街錯綜複雜的巷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