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希是武陽開車去接的,在警戒森嚴的市政大樓門口,她似是早有預料,看到武陽的時候隻是淡淡的笑了笑,就跟著上了車。
車子駛入主街,街道上沒什麼人,隻有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士兵,一切都顯得格外的安靜和壓抑。她坐在車內,麵色平靜,偏頭看著車窗外如流水般滑過的城市,她在宣市兩年,還沒有這麼仔細地看過這個城市,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
早上八點的司令部大樓,忙碌仍然,行色匆匆的腳步聲不絕於耳。被炸毀的一角像受傷的猛獸,在展示著傷口,也展示著獠牙。
武陽帶著陶希進來的時候,陸璟堯剛從裡間出來,頭發半乾,臉上帶著水漬,即使是水洗過的清亮也掩不住他臉上的疲憊,血紅的眼底看不見一絲眼白,是陶希很久都沒見過的模樣。
她沉寂一路的心猛然快跳了兩拍,眼神避開。
總是這樣,陸璟堯隻要出現就能打亂她所有的情緒,瞬間擊潰。
“請坐。”陸璟堯語氣平淡,有許久不曾相談的疏離與客氣。
陶希默然地在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這是一個嚴肅而又對立的位置。她接過武陽遞過來的水,雙腿交疊,目光沉靜地望向陸璟堯,“陸司令一大清早讓人把我叫來,不止是為了喝早茶吧。”語氣從容,麵上卻是玩味不明。
武陽端著早餐進來,陸璟堯揮手讓退了出去,自顧點了支煙,在她對麵的主位上坐下。
“我想知道王崇山進宣市,地下室藏武器,是你個人的所為還是南京的意思?”陸璟堯問。
“好直接啊,陸司令。”陶希失笑,“……你懷疑我?”
“不是懷疑,是肯定。”白色的煙霧升騰起來,阻隔了兩人的視線,卻完全抵擋不了他淩厲的氣勢。
“醫院改造項目,從立項到簽約到執行都是你在負責審批簽字,我不相信你會什麼都不知道。當然,那些東西從入境到進醫院地庫,也絕不是你一個人就能做到的事。”陸璟堯拿開煙,他的臉再次變得清晰,眼裡的光讓陶希莫名地心中一動,聲音沉緩下來,“那些人無所謂,但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沉默良久,眼底翻湧的悲痛幾乎要溢出來,陶希才好似徹底放棄一般開口,“是我個人還是南京,有什麼區彆嗎?”
“若是南京的意思,我會讓整個王家從此在東北消失,而這兩年因軍令狀折損的,我必十倍討還。”話音微頓,喉結滾動了一下,"若是你個人......"
窗外炮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眉骨投下深深陰影。他想起昨夜未眠時想起的那些回憶,從少年初見到北平彆離,怎麼也想不通——那些年少情誼,竟能釀成如此刻骨的恨。
"你究竟要我怎樣?"他忽然抬頭,聲音裡透著前所未有的疲憊,"恨到要搭上千萬條人命?"軍裝袖口下的手腕青筋凸起,"或者......"他直視陶希的眼睛,"你隻是要我死?"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死"這個字讓陶希臉上血色儘褪。她指尖微微一顫,隨即又掛上那抹淒豔的笑:"不,我要你敗。"
死,是多麼簡單的事。陸璟堯那麼高傲於頂,桀驁一身的人,怎麼會怕死。她要他敗,敗的灰頭土臉,悲痛絕望,就像她在他麵前一樣,她得不到他,求不了他回頭,也要他一樣在無儘的日日夜夜裡嘗儘苦楚與奈何。
陸璟堯閉了閉眼:"……我承認負了你。"
"可你也不該因此與王家勾結,挑起戰爭!"陸璟堯一把掀翻茶幾,碎瓷四濺。"那些死在炮火裡的百姓何其無辜?!"他指著窗外尚未散儘的硝煙,"你知道這幾天整個宣市死了多少人!"
陶希染著丹蔻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唇角的笑意卻愈發豔麗:"那又如何?"她站起身,傾身靠近,"你陸司令這幾年收複東北,可沒這般菩薩心腸。"
"那是軍閥混戰!"陸璟堯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如今外敵環伺,你竟為私怨引狼入室——"他忽然嗅到她衣領間的鴉片煙味,瞳孔驟縮,"你抽大煙了?"
陶希猛地抽回手,鬢發散亂:"拜你所賜啊。"她突然大笑,笑聲裡混著咳喘,"當年你把我扔在南京醫院那晚,不就是日本軍官用煙膏替我止的痛?"
陸璟堯如遭雷擊。他想起兩年前那個雨夜,陶希為了逼他娶她跳河,而他以簽下軍令狀拒絕,她竟那時就扯上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