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璟堯半摟著清桅,很快將人帶回了車上。他跨進駕駛座,手拿著鑰匙正要啟動車,卻看見清桅仍失神而拘謹的坐在旁邊,仿佛陷入了極端的迷茫與緊張。
他鬆開鑰匙,半個身子傾過去一把將人摟入懷裡,手整個包住她的後腦勺,輕聲喚她“清桅,沒事了。”
好一會兒,陸璟堯聽到她略重的喘息一聲,僵硬的身子才在他懷裡鬆懈下來。
他不敢在此地多留,見她好了一些,便趕緊開車離開。
車廂內一片沉寂,清桅始終一言不發,連姿勢都幾乎未曾變過。陸璟堯專注地開著車,若不刻意側目確認那道沉默的輪廓,幾乎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他幾度欲言又止,嘴唇無聲地開合,最終卻仍是咽回了所有未能成形的安慰。
關於母親的往事,是他們心照不宣皆不願觸碰的禁區。那些塵封的歲月裡究竟埋藏著怎樣的真相,於他而言,終究是痛楚多於溫情。他想,於清桅而言,大抵也是如此。
夜色早已徹底浸透天際,原本計劃的晚餐自然無法再繼續。陸璟堯打轉方向盤,將車駛向燈火寥落的永安三巷。
黑色汽車穿過五光十色,熱鬨喧囂的長街,衝破所有焦灼的迷惘,車子在永安三巷深處穩穩停住,引擎聲熄,世界驟然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
車外,巷弄裡鄰家窗欞透出昏黃的燈火,隱約傳來鍋鏟相碰的脆響和模糊的談笑聲,空氣裡飄蕩著各家飯菜混合的溫暖香氣。
車內卻像是被一層無形的玻璃罩住了,將那些煙火氣隔絕在外,隻餘下彼此清淺的呼吸聲。儀表盤幽微的光勾勒出陸璟堯緊繃的側臉輪廓,他雙手仍搭在方向盤上,目光望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一小段石板路,似乎在等待什麼。
清桅安靜地坐在副駕,沒有動。她隻是微微偏頭,看著窗外那株熟悉的老槐樹黑影,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方才高橋健次那些意味深長的話語、七哥那天模糊的話語、還有身邊這個男人沉默卻堅實的庇護……種種思緒在她心頭翻滾,讓她一時失了下車的氣力。
“你見過她?”許久,車廂裡響起清桅的問話,聲音低緩而沉重。這是她一次在陸璟堯提起她母親,也是在經曆了這麼多之後,她終於決定想問清楚。
毫不意外,陸璟堯瞬間知曉這個‘她’指的是誰。
“恩,”陸璟堯坦言,“很小的時候,在孤兒院見過一次。”
聽到‘孤兒院’三個字,清桅呼吸一窒,交握的雙手暗影裡再次絞緊。
“但其實我見你的次數更多,”陸璟堯轉頭看向清桅,路燈昏黃的光影下,他目光溫柔,嘴角帶著淺淡的笑。
幼時因遭排擠,每逢大哥不在,他便隻能黏著陳美瑤。她去孤兒院時,他便也跟著去。時日久了,無聊時他便跑去那兒找孩子們玩耍。
那時總有個小哭包眼巴巴地跟著他,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熱了要哭,冷了要哭,玩具被搶了哭,摔了跤更是哭得厲害。可隻要他稍稍一哄,那小哭包立刻破涕為笑,眼裡還汪著淚花,便能咯咯地笑出聲來。
有一年冬,後院積雨的破水缸結了層薄冰,小哭包瞧著新奇,踮起腳非要撈裡頭的冰碴子。他一個沒留意,就聽“噗通”一聲——那小身子竟整個栽了進去。等他手忙腳亂地將人撈起來,兩人早已濕透,凍得瑟瑟發抖。後來小哭包還因此病了,發著高燒卻仍攥著他的衣角不肯撒手,他隻得在孤兒院守了她整整一天一夜。
清桅聽著陸璟堯清潤的聲音說起一些小時候的事情,她耳根有點紅,心裡蕩起層層漣漪,但要有多震憾或悸動,其實還好。
她記憶模糊,真能跟陸璟堯描述對上的並不多,而她此刻提及那些事的初衷也不是為了自己。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清桅沒有看他,聲音平穩也聽不出情緒。
“在杭州老家,看到你小時候的照片時我覺得有點眼熟,就問你要了那張照片,然後讓武陽回上海查了查,就知道了。”
清桅腦中一道白光閃過,她猛地看向陸璟堯,竟然那麼早?
“可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清桅問,心跳得有點快,幾乎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當時回到北平沒幾天,你父親就找到我,讓我停手,不要再查你母親和你小時候的事。”陸璟堯講起當時的事,擔心清桅生氣,語氣坦誠卻沒有什麼底氣。
“這就是他支援東北軍的條件?”
“是。”
“所以我在宣市查娘的事情,各個線索受阻,戴硯聲死了,趙夫人失蹤了,王瑞林酒莊被封,”清桅死死盯著陸璟堯,“都是你做的?”
“不。”陸璟堯很乾脆地否認,“後兩件事,但戴硯聲之死與我無關。”
“趙夫人現在在哪兒?”清桅問。
陸璟堯搖頭,“不知道,當時就按父親的指示送走了。”
四周很黑,隻是車旁一杆孤零零的電燈亮著昏黃的光。清桅的臉一半明亮,一半藏在陰影裡,讓她溫和嬌俏的臉此時顯得格外的嚴肅,甚至透著幾分逼視。
她不相信他。
而陸璟堯也從她的眼神裡明顯地感受到了那份不信任。一陣讓人難以呼吸的沉默過後,陸璟堯伸手握住清桅的手,“清桅,到了此時,我不會再騙你。”
清桅沒有說話,指尖卻開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他說:“清梔……”
寂靜。
一秒,兩秒,三秒。
他再次輕聲開口:“……宛宛……回來好嗎?”
或許是陸璟堯的聲音太過蠱惑,也或許是今晚高橋健次的話太過震撼,她不知道繼續查下去會遇到什麼,而結果自己一個人又是否能承受得住。
若是能有陸璟堯一起,她大概不會再那麼無助,即使最後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也應該不會那麼痛苦。
她靜靜地看著陸璟堯,眼裡有晶瑩的水光在聚集,仿佛越過雪嶺,翻過山峰,將自己碎了無次的信任一片又一片,小心翼翼地再次拚湊在一起,讓緊閉的心門再次為陸璟堯打開了縫隙,“陸璟堯,我可以再相信你嗎?”
“可以。”
“好。”清桅翻轉手心,用力地回握住陸璟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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