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沒有開燈,隻有隱約的月光在窗邊灑下一片清白,讓原本嚴肅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
陸璟堯很高,清桅被壓在他與門之間,抬頭入目,隻有他,就連呼吸間都是他灼熱滾燙的氣息,像一座山一樣。
他話語冷漠,甚至看著她的眼神都沉似深海,仿佛能把人溺斃。但奇怪的,清桅此時並不害怕,她溫柔的看著他,抬手將他緊蹙的濃眉緩緩揉開。
“我知道因為大哥的事,你更擔心我的安危,甚至開始懷疑當初允許我留下的決定是否正確。”她定定地看著他,手輕撫在他緊繃的下頜,“但我向你保證,我會一直待在醫院裡,好好保護自己,絕不讓自己受傷。”
“醫院也未必絕對安全。”陸璟堯冷靜地指出,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現實考量。
“可那裡是我能離你最近的地方了,你想把我送去哪裡呢……”清桅漆黑的眸子裡映著他克製而冷峻的麵容,染上了一層難以化開的哀傷,“大嫂有然然,有文軒陪伴。可我呢?我隻有自己。我做不到像她那樣,在千裡之外的某個地方,獨自等待著關於你的消息……”
“我做不到的,陸璟堯……”
陸璟堯垂眸看著清桅,她眼底盈著水光,細長的眼睫溫潤,眼尾和鼻頭白嫩皮膚此時都因為克製哭意而有些泛紅。就在她眨眼的那一瞬間,他感到內心某種堅固的東西轟然倒塌,那座高聳的城牆仿佛有旌旗搖曳,再次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動搖。
或許呢?萬一呢?
他低頭用額間抵著她的額頭,雙手捧著她的臉,用指腹輕柔的擦掉她眼角的淚,親了親她的鼻尖,沉默良久,最後不得不再次柔聲警告:“記住你答應我的,一定,一定待在醫院。”
“嗯!”清桅潮濕地看著他,連連點頭,生怕他反悔似的。
陸璟堯沒再說什麼,隻是閉著眼睛重重的親了一下她的嘴唇,便開門走了。
樓下響起車聲的時候,清桅甚至還沒有從最後那個親吻裡緩過神來。但她知道,即使清醒著,她也沒有勇氣掀開窗簾再次目送他離開。
陸璟堯從未體驗過如此矛盾的情緒。激烈與冷靜交織,與軍務無關,卻隻因沈清桅的一句話或一蹙眉便翻湧難平。大哥曾多次告誡他,與愛人相處需多溝通,懂得互相理解與包容,更要尊重她的立場和心情。
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知易行難。在清桅出事之前,他從來沒有考慮那些,一切以他的需要為主,但在這次重新和好之後,他理智上知道他需要做一些改變,從而能更好,更和諧的與清桅相處。
他不再強勢地要求清桅遵從自己的安排,而是讓許宴出麵,尊重她堅持留下的決定。他努力說服自己,試圖讓心中那杆秤維持平穩,可事與願違,天平兩端總是此起彼伏、搖擺不定,攪得他心緒難寧。
當晚,他下定決心,將這次北江之行視作他們之間最後的機會,不再猶豫,火速動身奔赴江北。
——
九月份的宣市,空氣中的那股難耐的燥熱已經開始退了,天氣慢慢變得涼爽。清桅覺得是天氣的關係,也或許不是,她在醫院的日子變得沒那麼難過,除了忙碌,就是困,但對戰爭的感受好像已經做足了持久戰的準備,心境開始變得平靜,沉默。
這日一早,她例行查房,走到三樓一個收治昨日緊急送抵傷員的病房時,還未進門便罕見地聽到裡麵傳來激動的議論聲。
“他娘的小鬼子陰得很!就知道使詐!”一個胳膊纏著繃帶的壯漢啐了一口,“前頭部隊明明去了寒江城的方向,誰他娘知道後麵的直接往北江來了。”
“誰說不是呢,還專挑咱們換防的時候動手!炮彈跟下雨似的砸下來!”
旁邊一個年輕小兵壓低聲音卻難掩憤懣:“聽說…聽說指揮部也遭了殃,好幾位長官都掛彩了…”
最初說話那漢子聲音沉痛:“可不是嘛,連…連那位都受了重傷,那可是……”
清桅端著藥盤走進病房,交談聲戛然而止。她麵色如常地走到最裡側的床位,俯身檢查一名傷員腿上的繃帶。那人似乎也參與了方才的談話,順口歎道:“……誰能想到呢,連陸司令那樣的人物都……”
“陸”字像一枚冰冷的針,猝然刺入清桅耳中。她正在換藥的手猛地一頓,蘸滿碘伏的棉簽直直掉落在雪白的床單上,洇開一小片刺眼的黃褐色。
整個病房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她感到心臟驟然緊縮,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所有聲音都褪去,隻剩下胸腔裡失控的狂跳。
戰爭磨蝕著每一個人的心智,清晨聽到那個消息時,她幾乎要克製不住讓慕青玄立刻帶她去找人的衝動,但想到自己對陸璟堯“一定老實待在醫院”的承諾,還是強行按捺了下來。
他們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信任本就脆弱,她也清楚,自上次爭執後,陸璟堯已為她改變了許多,能應允她留下,已是意料之外的讓步。她不能再違背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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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動雖被壓下,那份懸心的不安卻始終縈繞不去。一整天她都心神恍惚,好幾次旁人喚她都沒有聽見。
晚上鈴蘭送來飯菜,她隻勉強吃了幾口。鈴蘭憂心忡忡地問她是否身體不適,她搖頭沒說話。隻是關了休息室的門,讓鈴蘭守著,她想睡一會兒。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夢境紛亂——陸璟堯被炮火所傷,渾身鮮血淋漓,躺在一片刺目的血紅中。她拚命呼喊、尋找,卻怎麼也觸不到他,任她如何哭叫也喚不醒。她深陷於這片絕望的夢魘幾乎無法掙脫,直到鈴蘭焦急地將她推醒,她才發現自己淚痕滿麵,渾身已被冷汗浸透。
“小姐,你怎麼了?”鈴蘭焦急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清桅聽到了,但她覺得有些幽遠,仿佛還在做夢裡。
她抬眼看著窗外,還是黑的,讓人暈眩的昏暗裡,清桅突然就想,如果陸璟堯哪一天真的不在了,她該怎麼辦?她一個人要怎麼活下去?……還沒有來得及思考更多,她心裡猛地一陣揪痛,巨大的悲傷漫延上來,將人拉入了絕望的深淵,她遏製不住哭起來,怎麼都停不下來。
……
或許是因為哭過,情緒發泄了一部分,第二天一早,清桅照常開始忙碌,從她平靜的麵龐上誰也看不出她內心正經曆著怎樣的煎熬。
她跟前台的護士交代完,拿了藥打算給病人送人。剛走到醫院大門口,一抹熟悉的軍綠色身影驟然撞入眼簾——是舟亭!他正從停穩的吉普車上跳下,神色緊繃地朝院內快步走來。
刹那間,昨日病房裡那些破碎的話語,“埋伏”、“軍官受傷”、“司令重傷”……如同冰錐狠狠刺入清桅腦海。她心臟猛地一停,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呼吸,仿佛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
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她朝著舟亭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飛奔過去,臉色煞白,聲音因極致的恐慌而劈裂變調:
“舟亭!是不是…是不是他出事了?!”
“……少奶奶。”舟亭正在看手中的藥單,被清桅嚇得懵住了。
“你怎麼在這裡?他呢?”清桅再次問道。
“我來取藥。”舟亭揚了揚手裡的藥單,聲音平穩。
“怎麼是你來取藥?”前線用藥快,並且因為陣地隨時會轉移,所以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取一次藥,但以前都是不認識的小兵。清桅冷沉的目光緊鎖著舟亭,他麵上平靜,沒有絲毫慌張,可他從頭到尾的答話,卻沒有提陸璟堯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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