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亭是個誠實本分的人,在清桅冷沉威逼的視線下,沒過幾秒便敗下陣來。
他雖心虛無措,但要他說出半點實話也是沒有的,“少奶奶,我……時間緊。”
清桅也知道他的脾性,並沒有為難他,看著他帶人去庫房取藥。
院中的陽光很大,舟亭帶人搬東西裝車,曬的人大汗淋漓,與一旁喧鬨的門診大相徑庭。
清桅不僅沒走,還叫來了慕青玄幫忙,她趁機回了一趟辦公室,下來的時候白大掛已經換了,一身淺青色的長衣長褲漆皮靴,乾淨利落。
舟亭忙碌中瞥了一眼,心中直覺不好。
慕青玄自是一眼也看出了她的心思,鈴蘭昨晚說小姐一夜未睡,他就知道肯定有事發生。如今突然看到舟亭出現醫院,她哪裡能安心待著。
“……小姐,前線太危險,您要是擔心姑爺安危,我現在就去發電報問情況。”慕青玄難得主動開口勸清桅。
“他們不會說實話。”清桅一言以蔽之。
慕青玄心裡直歎氣,無奈又為難。正要再開口說點什麼,隻看舟亭等人已經上車準備走了。
“上車。”
慕青玄愣神之際聽到清桅冷靜開口,餘光裡她已經快步朝車邊走去,他隻好趕緊跟上。
——
北江前線,深夜。
臨時搭建的野戰醫院籠罩在濃重的血腥與消毒水氣味中。煤油燈在風中搖曳,將奔走的人影拉得忽長忽短,扭曲地投在肮臟的帳篷布上。呻吟聲、器械碰撞聲、軍醫嘶啞的指令聲與遠處沉悶的炮火聲交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地獄交響。
許宴剛從一個簡陋的手術帳篷裡鑽出來。他渾身血跡斑斑,手術服已被汗水和血汙浸透,緊緊貼在身上。他幾乎虛脫,倚著門框費力地摘下被血霧模糊的眼鏡,用顫抖的手抹了把臉,指尖還帶著難以抑製的疲勞性痙攣。
他正下台階想去喝口水,就在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猝然撞入視野——沈清桅!
她站在一片狼藉的空地邊緣,一身素色,臉上毫無血色,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飄來的遊魂,與周圍殘酷的鐵血環境格格不入。
許宴的瞳孔驟然收縮,極度的震驚瞬間被滔天的怒火吞噬。他甚至來不及思考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積壓的疲憊、對慘烈傷亡的無力感、以及對眼前人安危的極致擔憂,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爆發。
“沈清桅!”他猛地挺直身體,聲音因過度使用而沙啞不堪,卻爆發出驚人的怒吼,“你他媽的瘋了?!這是什麼地方?!是你該來的地方嗎?!滾!立刻給我滾回去!”
清桅凍得有些發紫的嘴唇張了張,沒有發出聲音。
“你知道這裡每天死多少人嗎?!你知道一顆流彈就能要了你的命嗎?!不是讓你守在醫院嗎,你跑來做什麼?!你的腦子呢?!被狗吃了嗎?!”他根本不給清桅任何開口解釋的機會,劈頭蓋臉地厲聲痛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清桅被他前所未有的暴怒嚇得渾身一顫,低著頭看都不敢看他。她深知自己此舉的魯莽與任性,所有的擔憂和恐懼在許宴這基於關心和責任的盛怒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受傷了是不是?”清桅低聲問道,罵聲她受了,但此行的目的她沒忘。
許宴正氣得腦門青筋直跳,掐著腰來回踱步罵個不停,幾乎沒聽清她說什麼。“誰受傷?”他猛地停下瞪著她,手指向身後帳篷,“這裡斷胳膊斷腿的多的是!”
“我知道傷員很多,”清桅抬頭望向他,眼神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但陸璟堯……我聽說了。”
許宴聞言一怔。消息早已封鎖,她竟能知曉?
“送來的傷員說的。”清桅輕聲解釋。
“是受了傷,打仗誰能不掛彩!”
“這次肯定不一樣,”清桅暗自握拳,壓下心中恐慌,“舟亭突然去取藥,我看了藥單,裡麵有那種極珍貴的特殊消炎藥,你平時根本舍不得用。”她聲音發顫,“他是不是傷得很重?”
“能有多重?死不了!死了你再來也不遲!”許宴怒火攻心口不擇言。
“死”字像子彈般擊中清桅。她抓著許宴手臂的手指驟然鬆開,止不住地顫抖,眼眶瞬間通紅。
許宴心裡咯噔一下,自知失言,卻仍餘怒未消。沉默良久才硬邦邦道:“這就嚇軟了腿?還敢往前線跑!”
他歎了口氣,“我跟你說實話,他是傷得有點重,但沒到那份上。你趕緊回去,這裡真的太危險了。”
許宴神情嚴肅,言詞懇切,清桅很確定的知道,陸璟堯一定受了很重的傷。她看向後麵昏黃燈光裡來往的身影和不斷呻吟,她心裡就像堵了一團浸水的棉花,窒息般得難受。
“……我想看看他。”清桅水盈盈的眸子望著他,滿是哀求。
“彆給我來這套!”許宴彆開眼,“陸璟堯可沒我好說話!要是知道你來這兒,他能立馬把你送出國外加一槍崩了我!不可能帶你去!”
“師父……”
“求也沒用!你不怕死,我還惜命!”許宴轉身就要走。
突然小雯急匆匆跑來:“許醫生!陸司令那邊出事了,叫您趕緊過去!”
許宴臉色驟變,再顧不上清桅,抬腳就要衝過去。
清桅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帶我一起去!我保證不亂跑!”
“你添什麼亂!”許宴猛地甩開她的手,眼底通紅,“那是前線指揮所!給我老實待著!”
“師父!”清桅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再一次死死拽住他,“我就看一眼…隻要確認他沒事,我立刻就回宣市!絕不多留一分鐘!我發誓!”
遠處又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喊:“許醫生!快啊!”
許晏看著清桅蒼白臉上滾落的淚珠,又焦心那邊的狀況,最終狠狠一跺腳:“……跟上!要是敢多看一眼多說一句,我立馬讓人捆了你送走!”
清桅連連點頭,用手背胡亂抹去眼淚,緊跟著許宴跌跌撞撞地衝進濃重的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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