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捏著那卷薄薄的黃麻紙,指尖能感覺到紙張的粗糙紋理。
小宦官已經悄無聲息地退去。
長長的宮道上,隻剩下他一個人。
頭頂的太陽有些晃眼,將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梁王府的賬目,一份朝中官員的名單。
最頂上,王方慶三個字,像是用血寫成的。
這不是線索,這是聖旨。
女帝不是要他去查案,而是要他去定罪。
用她給的刀,去砍她指定的人。
他收起紙卷,塞入袖中,邁步向宮外走去。
這一路,他走得很慢。
他能感覺到周圍的變化。
守衛宮門的羽林衛,看他的姿態,與他來時截然不同。
之前是公事公辦的漠然,現在,則多了一份審視與忌憚。
左肅政台監察禦史。
這個官職,就像一個無形的烙印,燙在了他的額頭上。
他沒有回狄府,也沒有回自己那間簡陋的居所。
狄仁傑的馬車沒有出現,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從他踏出含元殿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大理寺的人。
有些路,注定要一個人走。
他徑直去了位於皇城之南的禦史台官署。
高大森嚴的門樓,門前立著兩尊獬豸石像,象征著法度與公正。
出示了宮中頒下的手諭,驗明了身份。
禦史台的官員們看他的表情,複雜難明。
有驚訝,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種疏離。
一個九品評事,一日之間,連升兩級,空降禦史台,這本身就是一件足以引起無數猜測的事情。
更何況,他還是踩著東宮的廢墟上來的。
沒有人與他攀談,也沒有人對他表示歡迎。
他領到了自己的官印,一套嶄新的八品禦史官服,以及一塊刻著“監察”二字的腰牌。
整個過程,安靜而高效。
他換上那身青綠色的官服,腰間佩上官印與腰牌,走出了禦史台。
天色已經開始偏西。
他沒有片刻耽擱,直接拐上了通往永興坊的街道。
王方慶的府邸,就在那裡。
三日之期,如懸頂之劍。
他沒有時間去抽絲剝繭,隻能用最直接,最蠻橫的方式,一刀切下去。
王府門前,一片蕭索。
府門緊閉,連往日用來看門護院的家丁,都不見了蹤影。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樹倒猢猻散的淒惶。
林琛上前,叩響了門環。
過了許久,側門才“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
一個老門房探出頭來,睡眼惺忪,看到林琛這一身官服,先是一愣,隨即臉上堆起了不耐煩。
“王公今日不見客,這位官爺請回吧。”
說著,就要關門。
林琛伸出手,抵住了門板。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腰間那塊“監察”腰牌,亮了出來。
老門房的瞳孔驟然一縮。
禦史台。
這兩個字,對任何官員府邸的下人來說,都意味著麻煩。
他的態度立刻變了,腰也彎了下去。
“不知是禦史大爺駕到,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王方慶在何處?”林琛打斷了他的諂媚。
“公……公爺他……在書房。”
“帶路。”
林琛的語氣不容拒絕。
老門房不敢再多言,連忙打開大門,躬著身子在前麵引路。
王府內,更是人心惶惶。
丫鬟仆役們聚在角落裡,交頭接耳,看到林琛走過,又都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紛紛低頭散去。
太子被廢,貶為庶人。
這個消息,比瘟疫傳播得還要快。
作為太子賓客,王方清的倒台,似乎也隻是時間問題。
書房外。
林琛揮手讓門房退下,自己推門而入。
一股濃重的酒氣混合著紙墨的味道,撲麵而來。
房間裡一片狼藉。
書卷被扔得滿地都是,一張名貴的紫檀木矮幾被掀翻在地,上麵擺放的筆墨紙硯碎了一地。
王方慶就坐在狼藉之中。
他身上還穿著朝服,發冠歪斜,滿臉通紅,手裡還攥著一個酒壺。
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在東宮指點江山的太子賓客,此刻像一條喪家之犬。
他聽到開門聲,抬起醉眼,看到林琛,先是迷茫,隨即認了出來。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