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紗簾。陳默盯著手機通訊錄裡姐姐陳悅的號碼，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遲遲沒有按下。窗外的鳥鳴聲清脆悅耳，卻無法驅散房間裡凝滯的壓抑氛圍。一旁的牛萍正在給兒子衝奶粉，奶瓶與桌麵碰撞發出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打吧。”牛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沙啞。陳默回頭，看見妻子眼下的烏青愈發濃重，懷中的兒子正用懵懂的大眼睛望著他，肉乎乎的小手抓著牛萍的衣角。陳默深吸一口氣，終於按下撥號鍵。
電話鈴聲響了兩聲，就被接起。“小默？這麼早打電話，出什麼事了？”陳悅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慵懶，卻在聽到陳默顫抖的“姐”字後，瞬間變得緊張，“到底怎麼了？你彆嚇我！”
陳默攥緊手機，指節發白，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好半天才艱難開口：“爸……爸在福海縣醫院查出白血病，現在在我這兒。”電話那頭陷入死寂，陳默甚至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過了許久，傳來陳悅壓抑的抽氣聲：“你等我，我馬上過來。”
掛斷電話，陳默又撥通了妹妹陳瑤的號碼。電話接通時，背景音裡傳來機場嘈雜的廣播聲。“哥？我這會兒在登機口值班呢，長話短說啊。”陳瑤的聲音帶著一貫的爽朗。陳默張了張嘴，聲音發澀：“瑤瑤，爸生病了，白血病……”話未說完，對麵的嘈雜聲突然消失，顯然陳瑤已經走到了安靜的角落。
“哥，你說真的？”陳瑤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陳默能想象到，妹妹此刻一定攥緊了製服裙擺，精致的妝容下，眼神滿是驚恐。“中午我就請假過去，等我。”陳瑤匆匆掛斷電話，留下忙音在寂靜的房間回蕩。
牛萍輕輕走到陳默身邊，將溫熱的牛奶塞進他手裡：“先喝點東西吧，彆空著肚子。”陳默機械地抿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卻無法驅散心底的寒意。兒子突然“咯咯”笑起來，肉嘟嘟的小手拍打著陳默的手背，仿佛在試圖驅散陰霾。陳默伸手摸了摸兒子的小臉，觸感柔軟溫熱，可淚水卻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中午時分，門鈴響起。陳默衝過去開門，陳悅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外，發絲淩亂，眼眶通紅，身上還穿著家居服，顯然是接到電話後連衣服都沒換就趕來了。她一把抓住陳默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爸呢？快帶我去見他！”
走進客房，陳悅看到坐在床邊的父親，腳步突然頓住。父親身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外套，腰背挺得筆直，若不是陳默提前告知，任誰也無法將眼前這個看起來精神矍鑠的老人，與白血病患者聯係起來。他的麵容雖有歲月雕刻的皺紋，但臉色紅潤，眼神明亮，此刻正平靜地翻看著桌上的報紙。
“爸？”陳悅的聲音帶著疑惑與不確定，緩緩走到床邊。父親抬起頭，看到女兒，臉上綻開一抹溫和的笑容，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丫頭，來了。”陳悅顫抖著伸手，輕輕撫上父親的手背，觸手的溫度如常，完全沒有病態的冰涼，“您真的……”她哽咽著說不下去，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父親放下報紙，伸手拍了拍陳悅的手背，力道沉穩有力：“傻丫頭，哭啥，彆聽你弟瞎說，我這身子骨硬朗著呢。”可陳悅卻注意到，父親說話時，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也微微發僵。
沒過多久，陳瑤也到了。她還穿著機場製服，高跟鞋的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聲響。一進門，她就直奔客房，看到坐在床邊談笑的父親和陳悅，腳步硬生生刹住。“爸？”陳瑤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著父親，“哥說你得了白血病？可你看起來……”
父親站起身，原地轉了個圈，動作靈活得不像個六十二歲的老人：“你哥就愛瞎操心，你看看爸這模樣，像有病的人嗎？”說著，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可陳瑤卻敏銳地捕捉到，父親收回手時，偷偷按了按右腰，臉上閃過一絲極淡的痛苦神色。
“不正常！”陳瑤衝過去，緊緊握住父親的手，“福海縣醫院的診斷還能有假？我們明天就去醫學院複查！”她的眼淚滴在父親手背上，妝容已經被淚水暈染，“我們說好了，要帶你去北京看長城，去海南看大海！”
陳默看著兩個妹妹，心中湧起一陣酸澀。父親看似健康的外表下，不知隱藏了多少痛苦。從小到大，他們兄妹四人感情深厚，雖然各自忙碌，但隻要有事，永遠是彼此最堅實的依靠。此刻，麵對父親的病情，曾經堅強的姐姐和活潑的妹妹，都被擊垮了防線。
“哥，大哥呢？他知道了嗎？”陳瑤突然轉頭問道。陳默歎了口氣，搖搖頭：“大哥得請假才能過來，還得等三天。”話音剛落，陳悅猛地抬頭，眼中滿是焦急：“能不能想想辦法？讓他快點回來！爸這個樣子，萬一……”她不敢說下去，隻是緊緊咬著嘴唇。
陳默掏出手機，再次撥通陳宇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裡傳來鐵門開合的沉重聲響。“小默？怎麼了？”陳宇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陳默將父親的病情說了一遍，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我馬上申請請假，這三天你們一定要照顧好爸。”陳宇的聲音沙啞，陳默能聽出其中的焦急與無奈。
這時，陳默突然想起還有弟弟陳輝。他翻出陳輝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很快接通，傳來陳輝充滿活力的聲音：“哥！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陳默喉嚨發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小輝，爸生病了，在福海縣醫院查出白血病，現在在我家。”電話那頭先是一陣沉默，緊接著傳來急促的呼吸聲：“哥，你彆開玩笑……我馬上過來！”
傍晚，夕陽將天邊染成橙紅色。陳輝風風火火地趕到，他的額頭沁著汗珠，喘著粗氣，眼睛通紅：“爸！”衝進客房看到父親後，他愣在原地——父親正坐在窗邊，悠閒地喝著茶，完全沒有病容。父親笑著招招手：“小輝，彆聽你哥大驚小怪，爸好著呢。”陳輝卻紅著眼眶，走到父親身邊，蹲下身子，握住父親的手：“爸，咱們明天就去大醫院複查，一定能治好！”
看著齊聚一堂的兒女，父親眼眶微微發紅，卻強裝鎮定：“好了好了，都彆愁眉苦臉的，走，咱們出去吃頓好的！”一家人走出家門，陳默抱著兒子，牛萍緊緊挽著他的胳膊，陳悅和陳瑤一左一右扶著父親，陳輝則在後麵時不時探出頭張望，生怕父親有任何不適。
他們選了一家常去的餐廳，點了滿滿一桌父親愛吃的菜。餐桌上，氣氛卻有些沉悶。陳輝不停地給父親夾菜，眼神裡滿是擔憂：“爸，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和病魔鬥爭。”父親笑著點頭，卻隻是象征性地吃了幾口。陳悅強顏歡笑，講起小時候一家人的趣事，試圖活躍氣氛，可說到一半，聲音就哽咽了。
牛萍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低頭給兒子喂飯。兒子似乎察覺到氣氛不對，原本活潑的他安靜下來，睜著大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突然伸手拍了拍陳默的臉，奶聲奶氣地喊：“爸爸，笑！”小家夥的聲音打破了壓抑，一家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隻是這笑容裡，藏著苦澀與心酸。
父親看著圍坐在身邊的兒女，眼眶濕潤：“有你們在，爸就算真的病了，也不怕。”陳默伸手握住父親的手，堅定地說：“爸，我們一定會治好您的病，以後還要一起拍全家福，看著您抱上孫子孫女！”餐廳的燈光柔和地灑在一家人身上，在這個風雨欲來的時刻，他們緊緊相依，用愛與信念，對抗著未知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