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陳默身上刻下無形的印記,這一個月,他像個機械運轉的陀螺。白天,在裝修公司與客戶周旋時,臉上掛著標準的職業笑容,可眼底那揮之不去的疲憊與茫然,卻怎麼也藏不住;夜晚回到家中,麵對妻子牛萍關切的詢問,他總是用“工作太累”搪塞,隨後躲進書房,望著窗外月光,獨自吞咽對林小星的思念,淚水無聲浸濕枕頭。
這天傍晚,夕陽的餘暉灑在新市區天山花園的小區道路上,將陳默的影子拉得很長。結束一天忙碌工作的他,拖著沉重步伐往家走,滿腦子都是堆積如山的設計方案和尚未解決的施工難題。推開家門,屋內傳來妻子溫柔的哄逗聲與兒子咿咿呀呀的回應,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頭,對這份熱鬨竟生出一絲陌生感。
“老公,你可算回來了!”牛萍抱著剛滿一歲的兒子從客廳走來,臉上洋溢著欣喜,兒子肉乎乎的小手興奮揮舞著,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滴。陳默換鞋的動作突然頓住,目光越過妻兒,落在客廳主位上坐著的身影——是父親陳建軍。
記憶中那個身形挺拔、總板著臉的男人,此刻佝僂著背坐在沙發上,頭發花白,臉上皺紋如老樹虯結的紋路。他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外套,袖口處打著補丁,與印象裡總穿筆挺中山裝的父親判若兩人。陳默喉嚨瞬間發緊,眼眶不受控地泛紅,一股酸澀湧上心頭。
“爸……”陳默艱難開口,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陌生。父親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閃過驚喜,很快又恢複往日嚴肅,微微點頭,聲音低沉:“回來了。”簡單三個字,卻讓陳默心中猛地一顫,仿佛回到兒時放學回家向父親彙報的場景。
陳默機械地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目光始終沒從父親身上移開。他注意到父親手背上密布的老人斑,腫大的手指關節,以及握著茶杯時微微顫抖的手——那隻曾經有力將他扛在肩頭的大手,如今竟如此脆弱。
晚飯時,餐桌上擺滿了牛萍精心烹製的菜肴,她不停往陳默和父親碗裡夾菜,輕聲說著:“爸,多吃點,您都瘦了。”陳默看著父親緩慢咀嚼食物的模樣,每一個動作都格外吃力。記憶裡,父親吃飯總是狼吞虎咽,還會大聲講村裡的趣事,可現在的他,就像一台老舊生鏽的機器,運轉得艱難又遲緩,這場景讓陳默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
飯後,陳默主動提議:“爸,咱們爺倆喝兩杯?”以往每次回家,父子倆總會小酌幾杯,聊聊工作生活,雖話語不多,但親情在酒香中慢慢升溫。父親愣了一下,眼神閃過慌亂,隨即擺手:“不喝了,喝不動了。”陳默以為是旅途勞累,堅持道:“就喝一點,好久沒和您喝了。”
父親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不住顫抖,欲言又止。陳默這才驚覺,父親疲憊的表情下,還藏著深深的恐懼與憂慮。心中警鈴大作,不祥預感籠罩全身,在他再三追問下,父親終於低下頭,聲音哽咽:“小默,爸得了病,白血病,在福海縣醫院初步診斷的……”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陳默心上。他隻覺耳邊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模糊,手中酒杯“啪”地摔在地上,酒水濺濕褲腿,他卻渾然不覺。“白血病”三個字在腦海中不斷回響,像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
他呆愣地看著父親,隻見父親肩膀微微發顫,頭埋得很低,似在躲避什麼。陳默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生病,父親整夜守在床邊,用溫暖大手撫摸他額頭輕聲安慰的場景。而如今,那個無所不能的父親,竟被病魔擊倒,脆弱得如同無助的孩童。
“爸,您彆開玩笑了……”陳默聲音帶著僥幸,期望這隻是個玩笑。父親緩緩抬頭,臉上滿是淚水,那脆弱神情是陳默從未見過的。父親布滿血絲的眼睛,下垂的眼袋,眼角皺紋裡仿佛都藏著無儘痛苦與無奈。
牛萍也紅了眼眶,她走到陳默身邊,握住他顫抖的手,聲音發顫:“老公……”陳默再也控製不住,淚水奪眶而出,衝過去緊緊抱住父親:““爸,您彆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咱們去大醫院,那裡的醫療條件更好,醫生也更專業,肯定能治好您的病!”我緊緊握著爸爸的手,安慰道。
父親拍了拍他後背,聲音虛弱卻堅定:“小默,彆太折騰,爸這把年紀了……”“不行!”陳默打斷父親,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倔強,“您才62歲,還有好多好日子沒過呢!”他抬頭看著父親憔悴麵容,在心底暗暗發誓,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治好父親的病。
等父親在客房緩緩地躺下,他那略顯疲憊的身軀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棲息的港灣。客房的床鋪柔軟而舒適,父親的身體輕輕地陷入其中,仿佛被一股溫暖的力量所包圍。陳默和牛萍輕手輕腳回到主臥。房間裡隻開著一盞床頭小燈,暖黃的光暈下,牛萍坐在床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被角,眼眶依舊泛紅:“老公,咱明天就帶爸去醫學院吧,那邊醫療條件好。”
陳默坐在她身旁,雙手撐著額頭,聲音裡滿是疲憊與焦慮:“好,我現在就聯係熟人,看看能不能儘快安排住院。公司那邊……我得請段時間假,專門照顧爸。”說著,他摸出手機,手指在通訊錄上滑動,卻遲遲沒按下撥號鍵。
牛萍伸手覆上他冰涼的手背,柔聲道:“工作的事先彆操心了,爸的病才是大事。我也跟單位請個假,白天我來照顧孩子,晚上換你休息,咱們輪流守著爸。”她的拇指輕輕摩挲著陳默手背上的青筋,試圖緩解他的焦慮。
陳默轉頭看向妻子,昏暗的燈光下,牛萍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眼角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他心中一陣酸楚,反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這段時間家裡家外都得靠你。”
床上,兒子早已進入夢鄉,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像隻溫順的小貓。粉嫩的小臉肉嘟嘟的,嘴角還掛著淺淺的笑意,時不時咂吧咂小嘴,似乎在夢到什麼美味的食物。他的小手無意識地抓著被角,柔軟的發絲淩亂地貼在額頭上,均勻的呼吸聲輕輕響起。
牛萍看著熟睡的兒子,輕聲說道:“你說,等孩子長大,知道爺爺生病了,會不會也像你一樣難過?”她的聲音裡帶著擔憂,又有一絲期許。
陳默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眼眶再次泛紅:“我一定要讓爸好起來,讓孩子能記住爺爺健康的樣子。”他頓了頓,聲音低沉,“隻是治療費用……公司最近回款也不順利,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
牛萍靠在陳默肩頭,安慰道:“彆太擔心,咱們還有親戚朋友,實在不行,我把婚前的房子抵押出去。隻要能治好爸的病,什麼都值得。”她的語氣堅定,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陳默將妻子摟得更緊,下巴抵在她發頂:“有你在,真好。”兩人又低聲商量著後續的治療方案,從聯係專家到準備住院用品,每一個細節都反複確認。窗外的月光漸漸西斜,屋內,夫妻二人的低語聲與兒子輕柔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在寂靜的夜裡,訴說著這個家庭麵對困境時的堅韌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