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已經被先期到達的公安乾警們用簡易的繩索隔離開來,但周圍仍然聚集了不少聞訊趕來的附近村民和路過看熱鬨的人群。
他們穿著臃腫的、顏色暗沉的棉襖,揣著袖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
臉上混雜著對慘劇的同情、對官家事務的好奇。
當在場眾人看見那輛代表著身份的吉普車,以及從車上下來、氣場截然不同的三人時.....
人群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麵,一陣騷動後,自發地讓開了一條通道。
穿著白色製服的公安乾警們下意識地並攏腳跟,挺直腰板,行注目禮;
而村民們則更加壓低了交談的聲音,探究、同情、敬畏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走在最前麵的秦父身上。
秦父的目光,越過所有人群。
第一眼就死死地釘在了人群中間,那片被刻意空出來的泥濘空地上。
那裡,刺眼地鋪著兩大塊洗得發白、卻依舊無法掩蓋其象征意義的粗布。
白布之上。
各放置著一具已然失去生命氣息的軀體。
屍體麵色是那種浸水後的死灰與浮腫,在清晨慘淡的陽光下,泛著一種不自然的、蠟像般的光澤。
晨光並不溫暖,斜斜地灑在那兩匹白布上,映出長長短短的、扭曲的陰影,更添了幾分陰森與悲涼。
特彆是那具身形較小的女屍——正是他年僅二十出頭的小女兒,秦思彤。
她身上還穿著昨天出門時,他親眼看著她穿上的那件鵝黃色的、羊毛質地的高領毛衣。
那顏色原本鮮亮活潑,如同她的人一樣,是灰暗世界裡的一抹暖光。
此刻,這抹鵝黃色卻被泥水、冰碴和說不清的汙漬徹底玷汙了。
濕漉漉地、緊緊地貼在她早已冰冷僵硬的身上,勾勒出失去生機的輪廓。
毛衣領口處,甚至還掛著一根枯草,隨著微風輕輕顫動,仿佛還在做最後的、無言的訴說。
刹那間,秦父感覺自己的呼吸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驟然變得急促而淺薄。
腦海深處,如同有一台失控的放映機。
瘋狂地閃爍著關於小女兒從小到大無數個鮮活生動的畫麵——她蹣跚學步時,張著藕節似的雙臂,搖搖晃晃撲向他懷裡的模樣,咯咯的笑聲清脆悅耳;
她紮著兩個可愛的羊角辮,背著嶄新的小書包,第一天上學時既興奮又緊張,一步三回頭的模樣;
她第一次戴上鮮豔的紅領巾,跑到他麵前,小臉仰得高高的,滿是驕傲地讓他看,眼睛裡閃著星星的模樣;
還有前天晚上,她賴在他的書房裡,扯著他的袖子,軟語央求他幫某個同學解決工作調動問題時,那嬌憨又帶著點小狡猾的模樣……
那些鮮活的、溫暖的、充滿了生命力的影像,與眼前這具冰冷、僵硬、毫無生氣的軀體,形成了世界上最殘酷、最無法接受的對比。
不過是一天,不,僅僅是一夜之隔!
那個還會撒嬌、會笑、會鬨的、他放在心尖上疼愛的女兒,怎麼就變成了一具躺在泥地裡的浮腫屍體?
這巨大的反差,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他作為父親的心臟,也擊潰了他作為封疆大吏常年修煉出的心理堤防。
他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眼前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