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六話音剛落,大堂內驟然陷入死寂。常無怒龐大的身軀猛地晃了晃,手中的茶盞“當啷”墜地,瓷片飛濺在青磚上,發出刺耳的脆響。許玉容原本淡然的麵容瞬間血色儘失,素白的指尖死死攥住袖口,指節泛著青白,宛如一尊失了魂的玉像。
“你說什麼?”許玉容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一絲破碎的顫抖。她站起身,踉蹌著上前半步,廣袖掃過案幾,將茶點帶落一地。
謝六看著她眼中漸漸漫起的淚光,突然想起成無柳曾說過,師父的眼睛像蓬萊的海水,永遠是溫柔而明亮的,可此刻,那片“海水”正被洶湧的悲傷吞噬。
常無怒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嗚咽,鐵塔般的身軀緩緩癱坐在凳子上,木凳不堪重負地發出吱呀哀鳴。他顫抖著伸手摸向腰間從不離身的酒葫蘆,卻發現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怎麼也抓不住熟悉的酒囊。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越來越低,“他最是機靈了,而且以他的身手怎麼會……”
秦承誌雖然早有預料,聞言心中也是一痛。但他很快調節情緒,神色凝重地垂下眼睫,悄悄退後半步。他瞥見謝六緊抿的唇角和微微發顫的指尖,突然意識到,這個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忠勇伯,此刻正獨自承受著雙重的煎熬——既要麵對故人的師門,又要撕開自己尚未愈合的傷口。
“他是怎麼……”許玉容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要保持師尊的威嚴,可話音還是斷在哽咽裡。謝六閉上眼,腦中不斷閃過成無柳背對他衝向梅山眾人的背影,成無柳血流不止的斷臂,以及他最後的咆哮,依然清晰宛如昨日。
謝六再睜開眼時,眸中泛起血色,聲音沙啞卻清晰:“是為了護我。”
常無怒聞言突然站起,慈祥的麵容變得猙獰,雙腿踏碎了腳下的大理石磚:“還請謝爵爺告知,凶手是何人!”
許玉容伸手按住常無怒的肩膀,指尖微微顫抖,卻硬是將他拉回座位。她望向謝六,眼中的悲痛漸漸化作冷冽的殺意:“謝爵爺,我徒兒的仇,蓬萊劍宗不會假手他人。但在此之前……”她彎腰拾起地上的劍穗,緩緩係在腰間,“我想聽聽,我那徒兒,最後都說了什麼。”
謝六垂眸看向地麵交錯的光影,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再次抬眼時目光已落在許玉容臉上:“許師尊,常師兄,阿斜之死,與我在關外被韃靼人偷襲有關,那些賊子……我已親手解決。”他聲音低沉,尾音幾不可聞,“當時情勢危急,阿斜為了掩護我脫身,選擇了自爆……沒來得及留下隻言片語。”說罷,他望向遠處搖曳的燭火,睫毛在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將眼底翻湧的悲愴儘數遮掩。
許玉容張了張嘴,剛要追問細節,謝六卻上前半步,出聲打斷:“但阿斜有遺物留下,似乎是蓬萊之物,想來他也是想交到許師尊手上的。”說話間,他轉身麵對許玉容時,刻意挺直的脊梁微微顫抖,在昏暗中投下晃動的影子,身形也剛好擋住了秦承誌的目光。
許玉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口的雲紋刺繡,想起成無柳離宗之時,身無長物,自己更是除了盤纏並無給他任何宗門之物,聽聞謝六之言,心下頓時奇怪,正要開口詢問,卻見謝六神色凝重地向自己使了個眼色,餘光掃過秦承誌的瞬間,心中陡然一沉。她瞬間會意,斂去眼中探究,換上一副急切模樣:“既是如此,那東西何在?”
“東西就在城外我住的地方。”謝六如釋重負,抬手示意方向,“許師尊與師兄不如移步前往,我親手轉交。”
常無怒重重歎了口氣,魁梧的身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木然點頭。許玉容強撐著禮數,轉身向秦承誌行禮:“世子殿下,還請勞煩命人收拾一些柳兒生前的衣物,明日我師徒二人來拿回蓬萊,也好給他做個衣冠塚。”
秦承誌忙不迭上前攙扶,臉上滿是關切:“還請師祖節哀。待拿了師父遺物,還請師祖與師伯回郡守府歇息,也好讓徒孫略儘孝心。師父肯定也不希望師祖傷心過度。”
“世子有心了。”許玉容頷首答謝。
三人出了郡守府,騎上馬,在謝六的引領下朝著城門而去。夜晚的廣益城,守衛森嚴,盤查仔細,但見謝六掏出那枚皇帝親賜的金牌,眾人便順利出了城門。
城外一片寂靜,月色如水,灑在荒蕪的田野上,給大地披上了一層銀紗。謝六在前,許玉容和常無怒緊跟其後。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隻有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風聲。
謝六的心情沉重,想到成無柳,心中滿是愧疚與哀傷;許玉容麵色平靜,可緊握的雙拳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波瀾;常無怒則滿臉悲戚,不時地歎著氣。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屋內寒意撲麵而來。謝六熟稔地舀起陶罐裡的水,給兩人分彆遞過粗陶碗,又從牆角抱來乾柴,火石相撞迸出火星,火塘很快燃起劈啪作響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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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動的火光中,常無怒將身後的包袱重重擱在地上,震得木桌跟著晃動,他甕聲甕氣地嘟囔:“這破屋子連張像樣的凳子都沒有,謝爵爺乾嘛不住城裡?”
許玉容卻置若罔聞,她放下隻抿了一口的水碗,素白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腰間的劍柄,目光如淬了冰的銀針,直直釘在謝六臉上:“謝爵爺,現在四周無人,也是清淨了。”
她頓了頓,餘光瞥見常無怒滿臉疑惑的神情,又接著道,“你有話可以直說了。我那徒兒往日信中直言,這世上,除我二人,他隻信你。我也知你二人之間的感情——”她忽然起身,廣袖掃過木桌,燭火被氣流掀得晃了晃,“我信你。說吧,我那徒兒究竟死於何人之手?”
常無怒猛地瞪大雙眼,肥厚的嘴唇張了張,還未發出聲音,就被許玉容抬手打斷。
謝六抬手示意二人在火塘邊落座,常無怒龐大的身軀壓得木凳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許玉容則優雅地拂開裙擺,端坐在跳動的火光旁。
火光照亮謝六棱角分明的臉龐,將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他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那段驚心動魄的往事。
“我知曉了皇太子孫的身世秘密,為保齊王府平安,我潛入宮中暗殺太子妃。”謝六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沙啞,火塘的劈啪聲中,他的話語仿佛將三人帶回了那些血雨腥風的夜晚,“此事終究還是被皇帝知曉,他下旨命我隨軍出征,伺機暗殺皇太孫。”
說到此處,他停頓片刻,目光落在跳動的火苗上,思緒卻飄向關外那片荒涼。“在關外,齊王府背叛了我,他們與皇帝達成交易,聯合梅山眾人、李太存設下埋伏,意圖將我滅口。”謝六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我和成無柳寡不敵眾,麵對如潮水般湧來的敵人,我們拚儘了全力……”
火塘中的木柴突然爆裂,濺起幾點火星。謝六的聲音漸漸哽咽:“最後時刻,為了掩護我逃走,阿斜選擇了自爆……”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中泛起一層晶瑩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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