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玉容望著謝六被夜風掀起的袍角,眼底凝著疑慮:“話說回來,問題還是齊王,他拿到糧食就上交或者不按你的謀劃來,那怎麼辦?”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泛起漣漪,驚得火塘邊烤地瓜的謝尹抬了抬眼。
謝六緩緩轉身,月光斜斜切過他的眉骨,下半張臉沉入陰影,唯有眸光如刃:“誰說,我們要把糧食交到齊王手裡了?”他伸手扣上窗欞,木屑簌簌落在掌心,“謝恒到了京都,原計劃等揚州事畢我們趕到再一同動手。如今得勞煩許師尊,讓蓬萊劍宗三千劍客暗中進京——務必小心蓮花樓和藍袍的眼線。”
謝六話畢,許玉容眼中驟然亮起寒芒。常無怒正將半塊烤得焦香的地瓜往嘴裡塞,見狀立刻吐掉瓜皮,粗糲的手掌在褲腿上蹭了蹭:“阿正需要我們怎麼做?但說無妨!”
謝六與謝尹對視一眼,後者拍掉手上的灰,從火堆旁站起身。他的白發在火光中晃出殘影,腰間雙唐刀的紅綢被穿堂風卷起:“勞煩蓬萊的諸位師兄今夜便啟程。到京都後隱於市井,派人去大通商會找謝掌櫃,對上‘天水共一色’的暗號,對方回‘日夜不同輝’,便跟他把糧食對接好。”謝尹故意壓低聲音,“連夜以齊王的名義,把糧食強行賤賣給所有糧行,糧行要是不收,適當可以動點手段,必須連夜銷售一空。然後再讓消息傳遍京都。”
“啊?”常無怒的大嗓門震得屋頂草屑直掉,他撓著亂發,“為啥不直接賣給百姓?”
謝尹聳聳肩,又撿起塊地瓜扔進火裡:“我隻管辦事,不問緣由。”說罷朝謝六努了努嘴。
謝六望著常無怒擰成疙瘩的濃眉,無奈苦笑:“等百姓零散來買,耗時太久。幾十萬石糧食若不能一夜清空,齊王必定察覺蹊蹺。”他用樹枝在地上劃出京都坊市的輪廓,“把糧食砸給糧行才是妙棋——這些糧行背後站著世家大族。等‘齊王仗義籌糧,低價救市’的消息傳開,世家手裡的陳糧就成了燙手山芋。”
他重重戳著地麵:“不賣,百姓的怒火能掀翻城牆;賣了,之前囤糧的暴利全打水漂。無論如何,他們都得把這筆賬算在齊王頭上。”
“妙哉!”常無怒一巴掌拍在謝六肩上,“師父,那我去召集兄弟們?”許玉容深深看了眼謝六眼底翻湧的暗潮,又瞥向火堆裡滋滋冒油的地瓜,最終輕點下頜:“管好師弟們,彆露馬腳。”常無怒應了聲,風風火火掀開門簾,魁梧的身影瞬間融進夜色。
木門“吱呀”合攏的聲響在屋內回蕩,謝六走回火塘邊坐下,垂眸吹開地瓜上的熱氣,橙紅的薯肉在火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屋內,火塘的餘燼仍散發著微弱的暖意,謝六瞥了一眼正對著窗外發呆的許玉容,從一旁的竹籃裡拿起一塊剝好皮的地瓜,遞了過去,開口問道:“許師尊您可知,青蛟幫區區一介江湖幫派,為何可以在漕運這個人人都想分一杯羹的大鍋裡,獨占鼇頭?”
許玉容回過神來,目光從窗外的夜色收回,落在謝六手中的地瓜上,輕笑著擺了擺手,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好奇:“據我所知,青蛟幫成立不過三十年,卻迅速崛起,成為大懿第一的漕運大幫,原由我還真不知。阿正你知道些什麼嗎?”
謝六收回手,將地瓜送入口中,大口咀嚼著,腮幫鼓動,隨後含混不清地說道:“青蛟幫的發源地,乃是揚州平南。而青蛟幫在十來年前,還隻是一個靠在街頭搜刮保護費生存的流氓幫會,一切都是十年前,皇帝最小的弟弟——平南郡王秦浩月分封至平南郡城開始發生了變化。”
“你是說!”許玉容的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今晚所聽聞的事每一件都讓她震撼不已,畢竟青蛟幫明麵上為朝廷運送糧鐵鹽,私下卻是大懿最大的走私幫會,她著實沒想到這背後竟和平南郡王有關。
可細想之下,又覺得合乎情理,若沒有強硬的背景支撐,青蛟幫做著那殺頭滅門的走私生意,又怎可能多年來相安無事。她不禁感慨道:“平南郡王好大的膽子。”
謝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滿是譏諷:“非也!秦浩月號稱皇族第一刀,癡迷武學,雖然機智過人,但卻對這些黃白之物並不執迷,自然不會花那麼大的心思去扶持一個幫會去做這種事。”
許玉容微微皺眉,這是今晚她第一次聽不明白謝六的話,不禁問道:“阿正何意?”
謝六神色冷峻,聲音低沉地回答道:“如果,他是奉了皇命呢?”
“啊?這整個大懿都是他秦家的,皇帝自己走私自己?這也太貪了吧!”許玉容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他究竟是貪,還是另有所謀,我也不知。但這青蛟幫有皇帝在身後,我們用起來也方便了許多。”謝六語氣冰冷,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漠然。
許玉容見謝六竟然知道青蛟幫身後是皇帝,還利用青蛟幫對付皇帝,如此膽大妄為,不禁冒出些許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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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站了起來,立在門邊,素白的衣袂被夜風掀起一角,像一隻收攏羽翼的白鶴:“呼~也罷。不論其他,就說糧食一事。隻此一件事,不足以讓齊王與世家生死相拚。”她的目光穿透黑暗,直直望向謝六眼底翻湧的暗流,“我知道你還有彆的謀劃,但我希望你不要心存死誌地去辦這些事。你的兄弟們還需要你這個大哥。”
正在啃地瓜的謝尹猛地抬頭,白發掃過已經掛在身後的鬥笠邊緣,手中的半塊地瓜差點掉落。他張了張嘴,剛吐出個“大”字,便被謝六抬手止住。
謝六轉身麵對謝尹,指尖推了一下他的額頭,神色溫和地說道:“許師尊是女子,心思細膩些。”他轉頭看向許玉容,目光堅定如鐵,“我這條命從戰場上撿回來無數次,豈會輕易送掉?”
許玉容凝視著謝六眼底跳動的火光,忽然想起成無柳信中那句“阿正若遇絕境,必以命相搏”。她長歎一聲,解下腰間一枚刻著蓬萊雲紋的玉佩,輕輕放在桌上:“也罷,你需要援手,隨時傳訊,傳訊方式與你和阿成之前的聯絡方式一樣,如果是門中其他人與你交接,此令牌便是信物,對方也會出示一樣的令牌。”
她望向窗外搖曳的樹影,呼出一口氣,說:“今夜我得回郡守府應付那阜陽王世子,免得橫生枝節。明日城裡見。”
隨著木門再次被推開,寒風卷著幾片枯葉撲進屋內。
謝尹攥著發涼的地瓜,喉結滾動了幾下:“大哥……”
“傻小子。”謝六笑著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將自己掰開了的一半地瓜塞進他手裡,“不過是些謀劃,哪來那麼多生死?”他彎腰往火塘裡添了塊木柴,火星劈啪濺起,照亮他嘴角尚未褪去的笑意。
次日,此前率大軍出征高句麗的皇太孫,於歸途中,身染重病,昏迷不醒,遂於鐵雲關靜養月餘,其突然清醒之訊,傳至大懿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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