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前,李若雲立於廊下時,簷角鐵馬正被晚風撞得叮咚作響。他望著庭院裡那株百年銀杏,深青錦袍上繡著的暗紋在燭火下流轉——那是豫州李家的圖騰,一隻銜著玉圭的玄鳥,既象征著家族世代簪纓的榮光,也承載著此刻壓在他肩頭的千鈞重擔。
作為李家這一代最出挑的子弟,他自束發那年便跟著父親打理族中事務,豫州鹽道的賬冊、涼州馬場的調度、與五大世家的盟書,樁樁件件都刻在他心裡,如同掌紋般清晰。
“太孫殿下的儀仗昨日在朱雀大街被阜陽王世子的衛隊衝撞了。”管家捧著茶盞的手微微發顫,青瓷蓋碗與茶托碰撞出細碎的聲響,“聽說陛下隻是淡淡說了句‘孩童嬉鬨’,連罰俸都未曾有。”
李若雲指尖在紫檀木扶手上輕叩,指節泛白。他想起在邙山彆院,父親將那卷與涼州蘇氏、豫州鄭氏聯名的盟書交給他時,燭火映著老人家鬢角的霜白:“若雲,李家押上百年基業,賭的是秦承煜能坐穩那張龍椅。”可如今,皇帝親手將阜陽王世子扶到皇太孫身邊,又調回手握京畿兵權的平南郡王這分明是在皇太孫羽翼上勒緊了繩索。
廊外的雨不知何時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打在芭蕉葉上劈啪作響。李若雲展開那封蠟封的密信,信紙邊緣還沾著些許沙塵,顯然是快馬加鞭送來的。謝六的字跡淩厲如刀,馬懷洛的筆鋒則帶著幾分急促,兩人的筆跡在信紙上交錯,卻都指向同一個令人遍體生寒的真相:“陛下已知承煜非太子骨血,東宮妃去年深秋實為縊殺,非自戕。”
“噗——”李若雲猛地攥緊信紙,指腹被粗糙的紙邊割出細痕。太子妃是他的親姑母,那位總愛捏著他臉頰笑說“若雲要做李家脊梁”的女子,竟因與柳家嫡子的舊情落得如此下場。而他李家,既是太子妃的母族,又是皇太孫的堅定支持者,此刻早已站在了懸崖邊上。
“調動涼州飛羽營的連弩手,”他對著窗外的黑影沉聲道,聲音裡聽不出情緒,“讓他們分批潛入京都外圍的白雲觀,對外隻說是護送藥材的商隊。”
今夜的密林比往常更黑,月光被厚重的雲層遮得嚴嚴實實,隻有偶爾劃破夜空的閃電,能照見樹梢上棲息的夜梟。
“放箭!”李若雲猛地揮下手臂。
三十具連弩同時發射的聲響,在寂靜的林子裡像滾過一陣驚雷。箭矢穿透空氣的銳嘯此起彼伏,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箭牆,將兩名劍客逼得連連後退。
李若雲現身,並不多話,開門見山對馬懷洛說:“你帶他先撤,這裡交給我。”
馬懷洛深深看了一眼李若雲,點了點頭,隨後矮身,背著謝尹鑽進密林深處,靴底碾過枯枝的聲響很快被風雨吞沒。
“豫州李家,私調涼州飛羽營的連弩,你們是想造反嗎?”清瘦劍客的長劍劈開最後一支弩箭,火星濺在他蒼白的臉上,那雙眼睛裡燃燒著怒火,更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另一名劍客已悄然移動到側後方。
李若雲單臂一擺,周邊士兵嚴陣以待,他玄色衣袍帶起一陣風。他不拔劍,隻是冷冷看著兩人,仿佛在看兩具已然入土的屍首:“李家做事,何須向爾等解釋。”
“還有更多的弓弩!我殿後,你必須殺出去,把豫州李家之事彙報上去。”隨著樹林裡機括聲此起彼伏的響起,清瘦劍客突然暴喝一聲,長劍挽出一團銀花,硬生生擋開第二輪箭雨。他身後的劍客趁機向後疾退,足尖在濕滑的苔蘚上一點,身形如鬼魅般掠向林外。
“你們一個都走不掉的。”李若雲的聲音裹在雨絲裡,帶著徹骨的寒意。他抬手重叩三下,兩側的密林裡頓時又響起機括轉動的聲響,更多的弩箭如蝗蟲過境,遮天蔽日般射向那名逃亡的劍客。
"鐺鐺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響徹夜空,清瘦劍客手中的長劍如旋風般舞動,密不透風。箭簇如雨點般襲來,撞擊在劍脊上,迸發出點點火星,映照出他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顯得格外刺目。
他的左肩中了一箭,深褐色的血漬迅速暈染開來,染紅了他的衣衫。然而,他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滯,依舊揮舞著長劍,奮力抵擋著箭雨的攻擊。
與他一同戰鬥的另一名劍客也同樣身中數箭,受傷不輕。但他們毫不退縮,緊緊相依,共同抵禦著弩箭的猛烈射擊。
終於,一輪箭雨過後,二人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身後的叢林奔去。然而,就在他們轉身的瞬間,突然一聲金鐵交鳴之聲傳來:"鏘!"
這聲音如同驚雷一般,在雨夜中回蕩。緊接著,一道刀光如流星般劃破黑暗,以驚人的速度朝著清瘦劍客疾馳而去。
那刀光太快了,快到讓人根本看不清它的招式,隻能聽到"噗嗤"一聲,清瘦劍客的頭顱如同被砍斷的樹枝一般,應聲滾落。脖頸處噴出的熱血如噴泉般四濺,與雨水混合在一起,染紅了地麵。
另一名劍客剛剛跑出幾步,聽到身後的聲響,猛地回頭。然而,迎接他的卻是另一道刀光,快如閃電,勢如破竹。
隻一瞬間,他的頭顱也飛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然後重重地落在地上。他的瞳孔裡,映出的最後景象,是一個黑衣瘦高的身影,以及那柄還在滴血的唐刀。
“傷我兄弟者,必誅!”
謝六的聲音像淬了冰,每個字都帶著風霜。他剛趕回來,玄色披風上還沾著未乾的沙塵,眼窩深陷,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寒夜裡的狼眸。他瞥了眼地上的屍首,又看向李若雲,刀身微傾,一滴血珠墜落在枯葉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李若雲望著謝六如冰的臉色與他手中的唐刀,忽然想起謝六信裡的最後一句話:“東宮之事,牽連甚廣,李家若想自保,需早做決斷。”
此刻雨還在下,衝刷著林間的血跡,卻衝不散這彌漫在空氣裡的殺意——從今夜起,豫州李家與皇權之間,再無轉圜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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