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八,辰時初。
清溪河在晨光中宛如一條蜿蜒的碧色綢帶,水汽氤氳。烏篷小船在老艄公沉穩的操控下,悄無聲息地滑入一條隱蔽的支流。兩岸蘆葦叢生,高過人頂,密密匝匝地遮蔽了視線,隻留下一條狹窄的水道。空氣中彌漫著水草和淤泥的濕潤氣息,間或夾雜著幾聲清脆的鳥鳴,與昨夜的血雨腥風恍如隔世。
小船在一處不起眼、布滿青苔的石階旁停穩。石階上方,幾株歪脖子老柳垂下柔軟的枝條,掩映著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小埠頭。
“到了。”老艄公的聲音依舊沙啞低沉,竹篙輕點,船身穩穩靠岸,“柳條灣,村東頭第三家,掛漁網的趙家。”他渾濁的目光掃過墨影那條被布帶緊緊纏裹、卻依舊隱隱透出不祥青黑色的手臂,又看了看抱著明明、神色疲憊卻眼神清亮的秦沐歌,“老漢就在這蘆葦蕩裡候著。日落前若不見人出來…”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意思卻已明了。
“有勞老丈。”秦沐歌鄭重道謝,抱著明明率先踏上濕滑的石階。孩子睡了一路,此刻被清晨微涼的河風一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小手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寒玉盒。
墨影忍著左臂傳來的陣陣麻木和鑽心刺痛,緊隨其後,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僅剩的那名護衛,臉色也因同伴的犧牲和連番惡戰而顯得異常凝重,手握刀柄,走在最後。
穿過濃密的蘆葦叢,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小小的、寧靜得幾乎與世隔絕的漁村展現在眼前。幾十戶低矮的土坯茅屋錯落分布,屋頂鋪著厚厚的蘆葦。屋前屋後曬著漁網,掛著一串串風乾的魚蝦。幾隻土狗懶洋洋地趴在陽光下,見到陌生人,也隻是抬起頭好奇地望了一眼,並未吠叫。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魚腥味和柴火燃燒的氣息。
村東頭第三家,正如老艄公所言,低矮的院牆上斜掛著一張破舊不堪、打著層層補丁的漁網,像一麵沉默的旗幟。
秦沐歌上前,輕輕叩響了那扇略顯斑駁的木門。
“誰呀?”一個蒼老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從院內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過路的行商,家仆不慎被毒蟲所傷,聽聞此間有位趙先生通曉岐黃,特來求治。”秦沐歌朗聲回答,聲音儘量平穩。
木門“吱呀”一聲拉開一條縫,露出一張布滿皺紋、膚色黝黑的臉龐。老人約莫六十上下,頭發花白,身形精瘦,但一雙眼眸卻異常銳利明亮,如同鷹隼。他目光如電,迅速掃過門外的秦沐歌、她懷中的明明,最後落在墨影那條被布帶包裹、卻難掩異常的手臂上,瞳孔猛地一縮!
“進來!”老人沒有多問,側身讓開門口,聲音低沉急促。
小院不大,收拾得卻異常整潔。牆角堆著劈好的柴禾,屋簷下掛著幾串草藥。推開正屋的門,一股混合著陳舊木頭、乾燥草藥和淡淡魚腥味的獨特氣息撲麵而來。屋內陳設簡單,一桌兩椅,一張土炕,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牆擺放著的一個半人高的陳舊木櫃,櫃門敞開著,裡麵分門彆類地碼放著各種曬乾的草藥、石臼、銅缽、小秤等物什,儼然是個微型的藥房。
“把孩子放下,炕上暖和。”老人趙老)指了指鋪著乾淨草席的土炕,目光落在明明懷中的玉盒上,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驚異,但並未多言。
秦沐歌依言將明明放在炕上,孩子好奇地打量著陌生的環境和眼前這個嚴肅的老爺爺。趙老則徑直走到墨影麵前,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的手腕,三根枯瘦的手指精準地搭在寸關尺上。
片刻,他眉頭緊鎖,臉色變得異常凝重:“好霸道的複合毒!蛇毒麻痹經絡,礦毒蝕骨腐肉!封穴手法雖妙,也隻能暫阻一時!再拖半日,毒氣攻心,神仙難救!”他鬆開手,銳利的目光如刀般刺向秦沐歌,“你不是普通行商!這封穴截脈的手法,沒有二十年的苦功和沙場救治的經驗,絕用不出來!還有這孩子…”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明明懷中的玉盒,那溫潤流轉的金芒絕非尋常玉石所有。
秦沐歌心知瞞不過這位軍中退下來的老醫官,迎著對方審視的目光,坦然道:“實不相瞞,晚輩秦沐歌,師承藥王穀陸明遠。這位是我的護衛首領墨影。昨夜遭歹人伏擊,身中劇毒。性命攸關,迫不得已叨擾前輩,還請趙老施以援手!”她微微躬身,行了一個醫者間的晚輩禮。
“藥王穀?陸明遠那小子的師妹?”趙老眼中精光一閃,臉上的嚴厲之色稍緩,隨即又被更深的凝重取代,“能逼得藥王穀傳人如此狼狽,對方來頭不小啊…”他不再追問,轉身走到藥櫃前,動作麻利地拉開幾個抽屜,迅速抓取藥材,“蛇莓根、半邊蓮、七葉一枝花…對付蛇毒!生石膏、綠豆粉、土茯苓…清解礦毒!快!生火!熬藥!”
僅存的護衛立刻衝到院中抱柴生火。趙老將抓好的藥材丟入一個黑黢黢的藥罐,又從一個密封的小陶罐裡小心翼翼地舀出一些粘稠如蜜、色澤金黃的膏狀物:“這是早年用金線重樓和百年石斛煉製的‘續命膏’,吊命護心脈,便宜你這小子了!”他毫不吝惜地將膏藥挖出一大塊,示意墨影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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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影毫不猶豫,一口吞下。那膏藥入口奇苦,但片刻後,一股溫和卻堅韌的熱流便從胃腑升起,緩緩流向四肢百骸,尤其是那麻木刺痛的左臂,仿佛被一股暖流包裹,毒素侵蝕帶來的冰冷僵硬感竟被驅散了幾分,精神也為之一振。
“好東西!”墨影忍不住低讚一聲。
“哼!老夫壓箱底的寶貝!”趙老哼了一聲,手上動作不停,又取出幾根磨得發亮的銀針,在油燈火苗上燎過,“丫頭,搭把手!封住他曲池、手三裡、內關三穴,鎖死毒氣上行之路!老夫要放毒血,剜腐肉!”
“是!”秦沐歌應聲上前,與趙老配合默契。她指尖金針閃動,精準刺穴,手法嫻熟老道。趙老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隨即手起刀落,鋒利的薄刃小刀再次切開墨影手臂上被毒素侵蝕最嚴重的區域。這一次,流出的黑血比船上時更多、更粘稠,腥臭撲鼻!
明明坐在炕上,抱著玉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娘親和那位老爺爺忙碌,小臉上滿是擔憂。他看到墨影叔叔咬著牙,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落,卻一聲不吭。孩子雖然不太明白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墨影叔叔很痛,是在打很厲害的“壞蛋蟲子”。
“叔叔…痛痛…”明明小聲嘟囔著,抱著玉盒的小手無意識地緊了緊。他看看娘親凝重的側臉,又看看墨影叔叔痛苦的樣子,猶豫了一下,抱著玉盒,小心翼翼地從炕上滑下來,邁著小短腿,一點點蹭到離墨影稍近一點的地方。
趙老正全神貫注地剜除最後一點發黑的腐肉,秦沐歌則用乾淨的布巾蘸著烈酒不斷擦拭傷口周圍滲出的毒血。誰也沒注意到,明明悄悄地蹲了下來,將懷裡的寒玉盒,輕輕地、試探性地,靠近了墨影垂落在炕沿、緊握成拳的右手。
就在玉盒靠近墨影手背的刹那——
嗡!
玉盒中那枚雪蟾繭表麵的金色紋路驟然亮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明亮!一股肉眼幾乎可見的、極其柔和卻充滿勃勃生機的暖金色光暈,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瞬間將墨影受傷的左臂連同他整個上半身都籠罩其中!
這光芒並不刺眼,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與純淨,仿佛初春破開凍土的陽光,又似雪山之巔最純淨的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