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八,酉時三刻。
柳條灣的黃昏來得格外寧靜。夕陽的金輝塗抹在低矮的茅草屋頂和晾曬的漁網上,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溫暖的橘色。嫋嫋炊煙升起,混合著燉煮魚湯的鮮香和泥土的氣息。村口的老柳樹下,幾隻蘆花雞悠閒地啄食著草籽,幾個光屁股的孩童在淺水窪邊嬉鬨,濺起的水花映著晚霞,發出無憂無慮的笑聲。
趙家小院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秦沐歌牽著明明的小手走了出來,墨影緊隨其後,左臂雖還纏著厚厚的布帶,但步履沉穩,臉色已恢複了許多紅潤,眼神銳利如昔。趙老和他的老伴站在門檻內相送。
“丫頭,此去京城,凶險莫測。”趙老將一個小小的、用油布仔細包裹的扁木盒塞到秦沐歌手中,聲音壓得極低,“這是老夫早年用北地特有的‘冰魄草’為主料,輔以幾種解毒聖藥煉製的‘寒髓丹’,僅有三粒。此丹性極寒,可暫時凍結心脈,延緩劇毒擴散,為施救爭取一線時間。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用!尤其…不可用於體虛稚子!”他目光凝重地掃過依偎在秦沐歌腿邊的明明。
秦沐歌心頭一震,鄭重接過這沉甸甸的木盒。冰魄草生於極北苦寒之地,十年方得一熟,極其罕見。趙老竟以此入藥,煉製出這等保命奇丹,其珍貴不言而喻。“前輩大恩,沐歌銘記於心!”
“哼,記在心裡不如活著回來。”趙老哼了一聲,隨即目光轉向墨影,“小子,手臂上的傷,每日換藥不可懈怠,一月內不可再動刀兵。若不想這條胳膊廢了,就給老夫好好養著!”
“謹記前輩教誨!”墨影抱拳,深深一躬。
“走吧走吧,趁著天光未儘。”趙老揮揮手,不再多言。他那沉默的老伴也微微點了點頭,渾濁的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秦沐歌不再贅言,深深一揖。她抱起明明,與墨影及僅存的那名護衛快步走向蘆葦叢掩映的埠頭。老艄公的烏篷小船早已等候在那裡,如同一個沉默的剪影。
小船再次悄無聲息地滑入清溪河支流。這一次,老艄公沒有選擇順流而下,而是將船撐入了一條更加狹窄、幾乎被濃密蘆葦完全遮蔽的水道。夕陽的餘暉被高高的蘆葦切割成碎金,灑在船頭和眾人身上。水聲潺潺,槳櫓輕搖,晚風帶著水汽和植物的清香拂麵而來。
明明趴在船幫邊,小手伸進微涼的河水裡,好奇地看著指縫間流淌的波光。經曆了漁村的短暫安寧,孩子眼中的驚懼已褪去大半,此刻更多的是對新鮮事物的好奇。他懷裡依舊抱著那個溫熱的寒玉盒,玉盒緊貼著他的小肚子,散發出令人安心的融融暖意。
“娘親,水…涼涼的。”明明仰起小臉,奶聲奶氣地說。
“嗯,河水是涼的。”秦沐歌替兒子擦去小手沾上的水珠,柔聲應道,“明明抱著蟾蟾,是不是暖暖的?”
“嗯!暖暖的!”明明用力點頭,小臉上綻開笑容,獻寶似的把玉盒往母親麵前舉了舉,“蟾蟾…乖!”
玉盒表麵的金色紋路在夕陽的映照下,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澤,與明明純真的笑容相映成趣。秦沐歌心中柔軟,輕輕摸了摸兒子的頭。這枚神奇的繭,不僅數次護佑他們於危難,治愈了墨影的劇毒,更仿佛成了明明心靈上的慰藉,驅散了他旅途的恐懼與不安。
小船在迷宮般的水道中穿行了約莫一個時辰。暮色四合,河麵上的霧氣開始升騰,遠處的村莊燈火如同星子般零星亮起。老艄公在一處更加荒僻、長滿蒲草的淺灘邊將船停穩。
“到了。”他沙啞的聲音打破寂靜,竹篙指向蘆葦叢外一條隱約可見的土路,“順著這條路往南走五裡,便是官道。官道旁有個‘十裡鋪’驛站,那裡有‘夜梟’的人接應,備好了快馬和乾糧。”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老漢就送你們到此。前路…珍重!”
“老丈救命、引路之恩,沒齒難忘!”秦沐歌抱著明明,再次深深道謝。墨影和護衛也肅然抱拳。
老艄公隻是擺了擺手,枯瘦的身影重新隱入船篷的陰影裡,仿佛與這艘沉默的小船融為一體。
眾人棄舟登岸,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泥濘的蒲草叢,踏上了那條通往官道的土路。夜色漸濃,天幕上開始浮現出稀疏的星子。曠野的風帶著涼意,吹拂著路旁半人高的蒿草,發出沙沙的聲響。
墨影強忍著左臂傳來的陣陣隱痛,警惕地走在最前方,僅存的護衛則斷後,將秦沐歌母子護在中間。明明似乎有些累了,小腦袋靠在母親肩頭,大眼睛卻還努力睜著,好奇地望著天邊越來越亮的星星。
“娘親…星星…亮晶晶…”他伸出小手指著夜空。
“嗯,那是星星。”秦沐歌輕聲回應,將兒子又往上托了托,“等我們到了京城,治好了老爺爺,爹爹也會回來看明明,那時我們就能一起在王府的花園裡看星星了。”
“爹爹…想爹爹…”明明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濃濃的思念,小身子往母親懷裡縮了縮,懷裡的玉盒貼得更緊,傳遞著無聲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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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裡的土路,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漫長。終於,前方傳來了車馬行進的轔轔聲和人語聲,官道到了!路旁不遠處,一盞昏黃的風燈在夜風中搖曳,燈下挑著一個破舊的酒旗,上麵模糊地寫著“十裡鋪”三個字。
驛站不大,由一圈低矮的土牆圍著幾間瓦房和馬廄。門口站著兩個看似普通的腳夫,正百無聊賴地抽著旱煙。當墨影靠近,以特定的節奏叩響門環時,其中一個腳夫眼中精光一閃,迅速打開側門。
“墨影大人!王妃!可算等到您們了!”開門的“腳夫”壓低聲音,語氣帶著激動和如釋重負。他側身讓眾人快速進入驛站後院。
後院一間僻靜的廂房內,燈火通明。桌上已備好了熱騰騰的飯菜和乾淨的飲水。一個管事模樣、麵容精乾的中年男子驛站“夜梟”負責人,代號“灰隼”)迎了上來,快速稟報:
“王妃,墨影大人!快馬、乾糧、清水都已備齊,隨時可以出發!另外,按王爺飛鴿傳來的指示和墨夜大人最新的密報,屬下已為您備齊了清單上的藥材!”他指向牆角一個半人高的結實藤箱。
秦沐歌心中一鬆,將明明小心地放在鋪著厚墊子的椅子上,立刻走到藤箱前打開。隻見裡麵分門彆類,整齊地碼放著各種藥材:散發著辛辣氣息的乾薑、氣味清冽的薄荷、色澤深褐的熟地、根須虯結的黃芪、還有研磨好的三七粉、封裝嚴實的冰片……甚至還有一小包極其珍貴的牛黃和麝香!林林總總,足有數十種,都是她根據墨夜描述的“神水”可能毒性以及陛下目前狀況,推測出來可能需要用到的藥材。每一樣都品質上乘,顯然是費了大力氣緊急搜羅來的。
“太好了!”秦沐歌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有了這些藥材,加上趙老的“寒髓丹”和懷中這枚神奇的雪蟾繭,她對救治陛下的把握又多了一分。“灰隼”做事果然周全!
“娘親…好多…草草…”明明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踮著小腳丫,好奇地看著箱子裡琳琅滿目的藥材,小鼻子還嗅了嗅。
“這些可不是草草,是救人的藥材。”秦沐歌拿起一小片甘草,遞到兒子小手裡,“這個叫甘草,舔舔看,是不是有點甜?”
明明小心翼翼地伸出小舌頭舔了一下,小眉頭立刻舒展開來:“甜!”他拿著那片甘草,像得了什麼寶貝。
秦沐歌看著兒子天真的模樣,連日奔波的疲憊似乎也消散了些。她快速檢查了一遍藥材,確認無誤,對“灰隼”道:“辛苦你了。我們稍作休整,補充些食水,立刻換馬出發!”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灰隼”領命而去。
趁著這短暫的空隙,秦沐歌打來溫水,仔細地給明明擦洗了小臉和小手,又喂他吃了些軟爛的米粥和蒸餅。孩子吃飽了,精神也好了些,抱著他的玉盒,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著娘親將藤箱裡的藥材一樣樣拿出來快速分揀、打包成幾個更便於攜帶的小藥包。
“這是…薑薑…”明明指著秦沐歌手裡的一塊乾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