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九,卯時初。
山洞內,篝火橘黃色的光暈溫柔地舔舐著石壁,將明明烤餅子時弄臟的小臉映照得暖融融的。他小口小口地啃著烤軟的餅子,滿足地眯著眼,依偎在秦沐歌腿邊。懷裡的玉盒緊貼著,雪蟾繭散發的暖意驅散了清晨洞內殘留的寒意,也安撫著他小小的心靈。墨影安靜地坐在洞口內側,長刀橫於膝上,閉目調息,耳朵卻靈敏地捕捉著洞外每一絲風吹草動。
秦沐歌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規,落在石桌中央。那枚被暖金流光包裹的陽和丹雛形,此刻已凝實如一顆溫潤的琥珀暖玉,鴿卵大小,通體流轉著內斂而醇厚的金芒。藥香不再激烈衝突,而是融合成一種奇異的、令人心神安寧的氣息,仿佛初春雪融後大地深處勃發的生機,帶著一絲乾薑的辛烈餘韻。流光如同倦鳥歸巢,緩緩收斂,最終完全融入丹體,隻在丹藥表麵留下水波般溫潤的光澤,再無外放。
成了!
秦沐歌緊繃到極致的心弦驟然一鬆,一股強烈的疲憊感瞬間席卷全身,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她扶著石桌邊緣,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下那股眩暈。這枚凝聚了寒髓冰魄、九陽續命、雪蟾生機與乾薑辛熱的陽和丹,雖非根除蝕髓蠱種的無上解藥,卻已是她在這絕境之中,傾儘所有智慧與心力,為景和帝蕭啟爭得的一線生機!
“娘親?”明明敏銳地察覺到母親的疲憊,放下啃了一半的餅子,伸出小手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大眼睛裡滿是擔憂,“丹丹…好了嗎?”
“好了,明明。”秦沐歌蹲下身,疲憊卻無比欣慰地將兒子擁入懷中,親了親他溫熱的小額頭,“多虧了明明和蟾蟾幫忙,娘親才煉成了這顆能救老爺爺的藥。”
明明的小臉上立刻綻開明亮的光彩,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驕傲地挺了挺小胸脯:“明明…幫娘親!蟾蟾…最棒!”他獻寶似的將玉盒捧高了些。
秦沐歌接過玉盒,入手溫潤依舊,但能感覺到繭內的生機波動明顯平緩了許多,如同酣眠。她小心翼翼地將玉盒交還給明明:“蟾蟾累了,明明要好好抱著它休息,好不好?”
“嗯!”明明用力點頭,像捧著稀世珍寶般將玉盒緊緊摟在懷裡,小臉貼著冰涼的玉璧,仿佛在安撫裡麵的夥伴。
安置好兒子,秦沐歌立刻轉向墨影:“墨影,準備一下,我們即刻下山!陽和丹已成,必須儘快送入宮中!陛下等不起!”
“是,王妃!”墨影瞬間睜眼,眼中精光一閃,所有疲憊仿佛一掃而空。他迅速起身,將篝火用土掩埋熄滅,仔細檢查了洞口藤蔓的遮掩,動作麻利地開始收拾簡單的行囊。
秦沐歌則用一塊乾淨的細棉布,極其小心地將那枚溫熱的陽和丹包裹起來,貼身放好。丹藥入手微溫,散發著令人安心的氣息。她看了一眼桌上銀碟裡殘留的灰黑色雜質殘渣,眼神凝重。血髓晶…這才是真正的致命元凶。陽和丹能壓製、淨化其散發的陰毒,但要在冰封解除前徹底拔除陛下體內的蠱種核心,還需更精準的手段——金針渡穴,引毒離體!這需要時間、安靜的環境,以及…皇宮深處的配合。
她將這些念頭壓下,當務之急是帶著丹丸,帶著明明,安全抵達京城,將丹藥送入紫宸殿!
“明明,來,娘親背你。”秦沐歌蹲下身。一夜驚魂,加上之前的奔逃,她深知孩子早已精疲力竭。
明明卻搖搖頭,小手緊緊抱著玉盒:“明明…自己走!娘親累…”他小臉滿是認真,邁著小短腿努力站穩。
秦沐歌心頭一酸,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她不再堅持,牽起兒子的小手:“好,明明真棒。跟緊娘親,我們下山。”
墨影在前,警惕地撥開洞口的藤蔓。清冽的晨風夾雜著草木濕潤的氣息撲麵而來。天光已亮,晨曦穿透山林茂密的枝葉,灑下道道金色的光柱,驅散了夜的陰霾。鳥鳴聲清脆悅耳,山澗流水潺潺,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仿佛昨夜的腥風血雨隻是一場噩夢。
然而,秦沐歌和墨影都清楚,危險並未遠離。寧王和國師的人,必定在瘋狂搜尋他們的蹤跡。下山之路,步步驚心。
三人沿著崎嶇隱蔽的山道向下。墨影在前探路,身形如同融入林間的獵豹,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四周每一處可能藏匿危險的角落。秦沐歌一手緊握著明明的小手,一手按在懷中的陽和丹上,精神高度集中,留意著身後和側翼的動靜。
明明很乖,雖然小臉有些發白,走路也磕磕絆絆,但咬著牙一聲不吭,努力跟上大人的步伐。懷中的玉盒成了他最大的慰藉,源源不斷的暖意支撐著他小小的身體。
“王妃,前麵是斷崖,需繞行左側山坳。”墨影壓低聲音,指著前方一處陡峭的崖壁。
秦沐歌點點頭。就在他們準備轉向左側較為平緩的坡地時——
“嗖!嗖嗖!”
數道尖銳的破空聲驟然響起!勁弩發射的短矢如同毒蛇,撕裂清晨的空氣,從側前方的樹冠和岩石後激射而出!目標直指秦沐歌和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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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墨影厲喝一聲,長刀瞬間出鞘,舞成一片密不透風的寒光!
“鐺!鐺鐺!”金鐵交鳴聲刺耳!幾支弩矢被刀光磕飛!
但襲擊者顯然不止一處!幾乎同時,秦沐歌身後也傳來利刃破風之聲!兩名黑衣蒙麵的刺客如同鬼魅般從灌木叢中撲出,手中淬毒的短匕閃著幽藍的光,狠辣地刺向她的後心!
千鈞一發!
秦沐歌在弩矢破空聲響起時便已警覺,猛地將明明往身側一塊巨石後一推:“趴下彆動!”同時身體借勢旋身,腰間軟劍如同靈蛇出洞,精準無比地格開刺向要害的一柄毒匕!
“嗤啦!”另一柄匕首擦著她的手臂劃過,帶起一串血珠!夜行衣的布料被輕易撕裂,火辣辣的痛感傳來!
“娘親!”明明驚恐的尖叫響起!
“找死!”墨影目眥欲裂,擋開最後一支弩矢,身形如電般折返,長刀帶著雷霆之勢,狠狠劈向攻擊秦沐歌的刺客!
那刺客見墨影來勢凶猛,不敢硬接,詭異地扭身避開刀鋒,另一隻手卻猛地一揚!
“噗!”一大蓬灰白色的粉末兜頭蓋臉向秦沐歌和墨影罩來!刺鼻的腥味瞬間彌漫!
“閉氣!是迷瘴粉!”墨影急喝,同時屏住呼吸,刀勢不減,追斬刺客!
秦沐歌反應極快,在粉末揚起的瞬間已屏息閉目,同時反手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瓷瓶,拇指彈開瓶塞,將裡麵刺鼻的液體猛地灑向空中!
“嗤——”一股濃烈的、帶著辛辣薄荷與硫磺混合的刺鼻氣味瞬間爆開,與那灰白粉末接觸,發出滋滋的聲響,竟將大部分粉末中和、驅散!
這是她根據《毒經》記載,隨身攜帶的簡易避瘴藥水!沒想到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兩名刺客顯然沒料到秦沐歌還有這一手,動作微滯。墨影抓住這瞬息之機,刀光如匹練般卷過!
“啊!”一名刺客慘叫著,持匕的手臂齊肩而斷!
另一名刺客見勢不妙,虛晃一招,抽身急退,同時吹響了一聲尖銳的哨音!
“啾——!”
尖銳的哨音在山林間回蕩,如同死神的召喚!
“他們在召喚同夥!走!”墨影一腳將斷臂刺客踹飛,拉起秦沐歌,又一把抱起躲在石頭後瑟瑟發抖的明明,毫不猶豫地放棄原路,朝著哨音相反方向的密林深處衝去!
身後,隱約傳來更多衣袂破風和呼喝之聲!追兵已至!
大慶皇宮,紫宸殿。
時間仿佛被寒髓丹的冰魄之力一同凍結了。殿內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龍床上那層覆蓋著帝王身軀的薄薄冰霜。
景和帝蕭啟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遊絲,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牽動著殿內所有人的心弦。那層冰霜下,青黑色的毒氣被牢牢禁錮在皮膚之下,不再蔓延,枯槁的麵容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凍結”狀態,生機如同被冰封的燭火,微弱卻頑強地搖曳著。
太子蕭玨緊握的雙拳微微顫抖,掌心被指甲刺破也渾然不覺。他死死盯著父皇胸膛那幾乎難以察覺的起伏,巨大的希望與更深的恐懼交織著,幾乎要將他的心臟撕裂。
白汝陽老淚縱橫,跪在床邊,手指再次顫抖著搭上皇帝的寸關尺。那脈搏,依舊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在那層冰寒的包裹下,竟奇異地維持著一種極其緩慢卻穩定的頻率!寒髓丹,真的吊住了這垂危的性命!
“護住了…天佑陛下…天佑大慶啊…”白汝陽的聲音哽咽,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
蕭玨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現在還不是鬆懈的時候!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緩緩掃過殿內。幾名太子侍衛警惕地護在他身前,刀鋒染血,地上還躺著兩具玄陰侍者的屍體。剩下的三名玄陰侍者,被侍衛們逼到了殿角,他們臉上慣有的冰冷平板已被打破,眼神驚疑不定,死死盯著龍床,又忌憚地看向蕭玨和他手中緊握的那個小小瓷瓶。
殿內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無聲的、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
“爾等妖人!”蕭玨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儲君的威嚴和滔天怒火,清晰地響徹大殿,“假借侍奉之名,行謀害君父之實!這‘瓊漿玉露’根本就是穿腸毒藥!爾等還有何話說?!”
他高高舉起手中那個密封的瓷瓶,聲音如同驚雷:“此乃從‘瓊漿’中析出的劇毒殘質!便是爾等謀害陛下的鐵證!白院判!”
“老臣在!”白汝陽連忙應聲。
“立刻查驗此物!看看這國師‘苦心’煉製的‘神藥’,究竟是何等陰毒之物!”蕭玨將瓷瓶擲向白汝陽。
白汝陽手忙腳亂地接住,拔開瓶塞的瞬間,一股極其淡薄、卻令人本能地感到毛骨悚然的陰冷腐朽氣息便逸散出來!他臉色劇變,作為浸淫醫道數十年的太醫首席,對毒物的敏銳讓他瞬間感到了這氣息的邪惡!
他不敢怠慢,也顧不得儀態,立刻從隨身的藥箱中取出銀針、試毒碟,又吩咐旁邊一個嚇得麵無人色但還算機靈的小內侍:“快!取清水!還有…生石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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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內侍連滾爬爬地去準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汝陽身上。隻見他極其小心地將瓶中一點點灰黑色的粉末倒在銀碟上,用銀針撥弄。粉末極其細微,在燈光下隱隱有蠕動之感。他用銀針尖蘸取一點,銀針瞬間蒙上一層汙黑!他又將粉末溶於少許清水,滴在生石膏粉上,生石膏接觸液體的部分迅速變黑、腐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