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在巨大山岩的凹地之外,依舊在瘋狂地咆哮、肆虐。狂風卷起雪沫,如同白色的沙塵暴,狠狠撞擊在臨時搭建的油氈防風棚上,發出沉悶又令人心悸的“噗噗”聲。棚內,幾堆篝火頑強地燃燒著,橘紅色的火焰舔舐著黑暗,儘力驅散著從縫隙鑽入的刺骨寒氣,也將眾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隨著火光跳躍而扭曲晃動。
自稱阿青的采藥女被安置在靠近岩壁、相對最暖和的一處篝火旁。葉輕雪動作麻利地為她清理著手臂和腿上被樹枝劃開的傷口。傷口不深,但被凍得發紫,邊緣凝結著血色的冰碴,看著頗為淒慘。葉輕雪用溫熱的雪水小心擦拭,再敷上特製的金瘡藥粉,用乾淨的棉布條仔細包紮好。又取過一件厚實的護衛備用皮襖,披在阿青單薄破舊的羊皮襖外麵。
“謝謝…謝謝恩人…”阿青凍得發青的嘴唇哆嗦著,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她抱著膝蓋,身體縮成一團,仿佛要將自己完全藏進那件寬大的皮襖裡。火光映照著她沾滿雪沫和淚痕的臉頰,那雙眼睛濕漉漉的,盛滿了純粹的驚恐與感激,如同受驚的小鹿。
秦沐歌抱著暖爐烘得小臉通紅的曦曦,坐在稍遠一些的另一堆篝火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明明依偎在葉輕雪身邊,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姐姐。洞廳深處那夢幻般的冰晶世界和神奇的雪靈芝帶來的短暫震撼,此刻已被洞外鬼哭狼嚎的風聲和眼前這意外插曲所取代。
墨夜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抱臂站在洞口防風棚與冰洞通道的連接處,位置極佳,既能監視洞外風雪中的動靜,又能將洞內所有人的情況儘收眼底。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看似隨意地掃過篝火、人群,最終在阿青身上停留的時間最長,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冰冷的審視。兩名護衛按他的示意,無聲地移動到洞口油氈縫隙處,警惕地注視著外麵白茫茫的混沌世界。
“阿青姑娘,”秦沐歌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寂,她的語調平和,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你說你是白狼部的采藥女?這個時節,又遇此等暴風雪,獨自進山采‘七心草’,委實太過冒險了。”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拍撫著懷裡的曦曦,小女兒似乎被外麵的風聲攪擾得不安,小手緊緊抓著娘親的衣襟。
阿青的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似乎提到白狼部和采藥又勾起了她可怕的回憶。她抬起淚眼,聲音帶著哭腔:“是…是的…王妃娘娘。我…我阿爹病得厲害,高燒不退,咳嗽帶血,部落裡的巫醫說…說隻有新鮮‘七心草’搗汁入藥才能救命…部落裡存的七心草乾藥效不夠…我等不及風雪停…”她說著,眼淚又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我…我知道危險,可那是我阿爹啊…”她的話語樸素,情感真切,那份為父涉險的焦急與恐懼,在呼嘯的風雪背景音下,顯得格外揪心。
葉輕雪聽得動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憐見的。七心草確實有清肺熱、止咳血的功效,但多生於向陽陡峭的雪坡,這天氣上山,無異於送命啊。”她話語裡帶著醫者的關切和後怕。
“白狼部…”秦沐歌沉吟著,這個依附於雪玲聖地的小部落名字,她確實在母親蘇雪柔留下的筆記中見過多次,筆記中還記載了部落常用的幾種草藥和防凍膏配方。“你們部落,離此地有多遠?”
“騎馬…平時…大約要大半日…”阿青抽噎著回答,“可…可我的馬被狼群驚跑了…風雪又大,我…我根本辨不清方向…隻記得拚命往有山的地方跑…”她裹緊了皮襖,身體還在微微發抖,眼神迷茫地望向洞口方向,仿佛還能看到那窮追不舍的幽綠狼眼。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觀察的明明,小鼻子忽然又動了動。他之前就聞到阿青姐姐身上有很濃的草藥味、血腥味,還有一種他們白狼部特有的、用雪狐油脂和草藥熬製的防凍膏的淡淡味道。但現在,當阿青因為激動和靠近篝火,身上寒氣稍散,一種極其微弱、卻又有點熟悉的氣味,混雜在草藥和血腥氣裡,鑽進了他的小鼻孔。
這味道…有點點像…明明努力回憶著。對了!像剛才在冰洞裡,那株被娘親用銀板驗出有灰色紋路的“壞花花”雪靈芝)!那種藏在香香雪味下麵的、一點點苦鐵鏽味!很淡很淡,而且好像還被篝火的煙味和皮襖的膻味蓋住了。
明明的小眉頭下意識地皺了一下。他本能地不喜歡這個味道。他悄悄扯了扯身旁葉輕雪的袖子。
葉輕雪感覺到動靜,低下頭,柔聲問:“明明,怎麼了?是不是困了?”她以為孩子是被嚇到或者累了。
明明卻把小嘴巴湊到葉輕雪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極小聲音說:“小姨…阿青姐姐身上…好像有冰洞裡那個…壞花花的味道…一點點…”
葉輕雪的身體瞬間一僵!她臉上溫和安慰的神色絲毫未變,但抱著明明的手臂卻微微收緊了一下,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其銳利的警覺。她不著痕跡地輕輕捏了捏明明的小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像沒事人一樣,繼續溫和地對阿青說:“阿青姑娘,你凍得不輕,喝點熱湯暖暖身子吧。”說著,示意旁邊一個護衛將溫在火邊的肉糜菜湯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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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感激涕零地接過熱氣騰騰的陶碗,小口小口地啜飲著,身體似乎也隨著熱湯的流入而放鬆了一些。
秦沐歌雖然沒有聽清明明對葉輕雪說了什麼,但葉輕雪那瞬間細微的身體反應和眼神變化,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再結合墨夜始終未曾放鬆的警惕姿態,她心中的疑雲更濃。這個阿青的出現,時機太巧了。冰洞內剛發現爭鬥痕跡和有毒靈芝,洞外就“恰好”出現一個被狼群追趕、需要庇護的白狼部采藥女?
她抱著曦曦,緩緩起身,走到阿青所在的篝火旁,自然地坐了下來。她的動作帶著一種上位者的雍容,卻也並不顯得居高臨下。
“阿青姑娘,”秦沐歌的聲音依舊平和,“你說你阿爹病重,需要七心草。這七心草,在你們白狼部附近,通常長在何處?是什麼模樣?”她問得隨意,仿佛隻是醫者間的尋常交流。
阿青捧著陶碗的手頓了一下,似乎沒料到王妃會問得這麼具體。她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神。“回…回王妃娘娘,”她聲音低低的,“七心草…喜歡長在…長在背風向陽的石頭縫裡…葉子…葉子是紫色的,像…像七個小小的心形疊在一起…開…開白色的小花…”她描述著,語氣帶著不確定的遲疑,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破舊的羊皮襖邊緣。
秦沐歌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任何異樣。母親筆記裡記載的七心草,葉形確實獨特,但顏色…她記得很清楚,是深綠色帶紫紋,開淡紫色小花,絕非純紫葉、白花。這細微的差異,尋常人或許不知,但對於一個以采藥為生的部落女子來說,不該記錯。
她沒有點破,隻是微微頷首:“嗯,確是難尋的良藥。”目光卻狀似無意地掃過阿青的手。那雙露在皮襖袖子外的手,通紅腫脹,布滿凍瘡,尤其是指關節和手背處,凍瘡裂口很深,有的還在滲著組織液,看起來觸目驚心。這凍傷的程度,絕非短時間內形成,更像是長期暴露在極寒中,反複凍傷潰爛的結果。一個常年在雪原采藥的女子,手上應該有厚繭,但凍傷防護必定也做得極好,絕不會讓手潰爛至此。這雙手,更像是…某種偽裝?或者,她根本就不是熟練的采藥人?
秦沐歌的目光繼續移動,落在阿青緊緊蜷縮的腳上。那雙破舊的牛皮靴子邊緣沾滿了厚厚的雪泥,靴筒磨損嚴重。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靴筒內側靠近腳踝的地方——那裡,厚厚的雪泥汙漬下,似乎隱約透出一點極其細微的、不同於牛皮和雪泥的深色印記,像是…某種被極力擦拭過卻未能完全消除的紋繡痕跡?雪族各部落的族徽,常常會繡在衣物或皮具的內襯上。
“你手上的凍傷很嚴重,”秦沐歌的語氣帶上了一絲醫者的關切,“若不好好處理,怕是要落下病根。輕雪,取些‘玉肌膏’來。”
葉輕雪會意,立刻從藥箱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白玉小盒。盒蓋打開,一股清冽的、帶著淡淡雪蓮芬芳的藥香彌漫開來。這正是用雪域珍稀藥材配製的療傷聖品,對凍瘡潰爛有奇效。
“這…這太貴重了…阿青不敢…”阿青看到那玉盒,眼中閃過一絲真實的慌亂,連忙把手往皮襖裡縮。
“無妨,藥就是拿來用的。”秦沐歌示意葉輕雪,“幫她塗上,仔細些。這凍瘡若不及時遏製,怕會蔓延至骨。”
葉輕雪應了一聲,拉過阿青的手。阿青似乎想掙紮,但在秦沐歌平靜卻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身體僵了僵,最終還是任由葉輕雪動作。當冰涼的、帶著奇異清香的藥膏接觸到那些潰爛的傷口時,阿青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冷氣,身體微微顫抖。葉輕雪的動作很輕柔,一邊塗抹,一邊仔細觀察著那些傷口的狀態和分布。
與此同時,秦沐歌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掠過阿青沾滿雪泥的衣襟和袖口內側。在篝火跳躍的光線下,她敏銳地捕捉到,在那些厚重的汙垢和磨痕之下,衣料本身的質地,似乎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般粗糙破舊。尤其是袖口內側靠近手腕的一小塊未被完全弄臟的地方,隱約可見細密精致的織紋,絕非普通部落女子能用的粗麻或劣質毛料。這更像是一種…經過特殊處理、刻意做舊的細棉或絲麻混紡?
心中的疑點越來越多,如同雪片般堆積。秦沐歌麵上卻絲毫不顯,反而溫言道:“阿青姑娘,你且安心在此休息。待風雪稍歇,我們會派人送你回白狼部。”她頓了頓,補充道,“至於你阿爹的病,七心草雖好,但並非唯一。若信得過,待我查看過你阿爹的病情,或許能另尋他法。”
“多…多謝王妃娘娘大恩!”阿青聞言,立刻掙紮著要起身磕頭,被葉輕雪按住。
“不必多禮,你且養著。”秦沐歌說完,抱著曦曦起身,走向墨夜的方向,同時給了葉輕雪一個不易察覺的眼色。
墨夜見秦沐歌走來,微微側身,讓出一點空間。兩人站在洞口通道的陰影裡,外麵的風雪聲被油氈阻隔,顯得沉悶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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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秦沐歌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依舊落在篝火旁那個蜷縮的身影上。
“疑點重重。”墨夜的聲音如同冰珠落地,冷硬簡潔,“其一,她出現時機過於巧合。其二,手上凍瘡潰爛程度與‘采藥老手’身份不符,更像是刻意為之或長期受刑所致。其三,所述七心草特征有誤。其四…”他眼神銳利如刀,“屬下剛才在她掙紮時,看到她破舊羊皮襖內襯一角,有未完全遮掩的深青色冰棱狀暗紋。若屬下沒記錯,雪族四大長老及其親衛的徽記中,白玉長老一係的標記,正是深青色冰棱。”
秦沐歌心頭一沉。白玉長老!那個早已投靠寧王的叛徒!冰洞裡的血跡、腳印、被汙染的雪靈芝、特製鬆脂氣味…果然都指向了雪族內部的白玉長老勢力!而這個阿青,自稱白狼部采藥女,卻帶著白玉長老一係的徽記?
“還有,”墨夜繼續道,“她身上那股被風雪和血腥掩蓋的、極淡的鬆香氣,與明明在冰洞凍土旁嗅到的、屬於雪族特製驅寒鬆脂的氣味,如出一轍。雖然很淡,但屬下確認無誤。”他頓了頓,補充一句,“世子嗅覺敏銳,所言非虛。”
秦沐歌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底已是寒潭深水。“看來,這是對方送上門來的‘眼睛’和‘耳朵’,甚至可能是…‘刀子’。”她聲音冷冽,“冰洞裡的爭鬥痕跡不超過三日,她此刻出現,絕非偶然。要麼是爭鬥中受傷逃脫的對方人員,偽裝求救;要麼…就是專程為我們設下的誘餌,想探聽消息,或者…”她目光掃過葉輕雪小心放在一旁的寒玉匣,“伺機破壞。”
“王妃明鑒。”墨夜點頭,“是否…”他做了個極其隱晦的手勢。
秦沐歌緩緩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光芒:“不急。留著她,或許能順藤摸瓜。敵明我暗,未必不是好事。加強戒備,暗中盯緊她的一舉一動。另外,派人暗中留意她來的方向,看看是否有‘尾巴’或彆的布置。風雪太大,對方若有埋伏,也必不敢輕舉妄動。”她相信墨夜的手下在剛才搭建防風棚時,必然已對周邊地形做了初步探查和警戒。
“是!”墨夜領命,身影無聲地融入洞壁的陰影,迅速安排下去。
秦沐歌抱著曦曦,重新坐回篝火旁。篝火劈啪作響,橘黃的光跳躍在她沉靜的臉上。她看著葉輕雪仔細地為阿青塗抹藥膏,看著明明依偎在小姨身邊,好奇又帶著點懵懂地看著阿青的手,看著那個自稱采藥女的少女低垂著頭,身體在溫暖的篝火旁似乎終於不再顫抖得那麼厲害。
洞外,風雪依舊在不知疲倦地嘶吼、衝撞,仿佛要將這天地間的一切都徹底掩埋。洞內,橘紅的火光映照著幾張各懷心思的麵孔,溫暖的表象下,是無聲湧動的暗流。那株被汙染的雪靈芝散發出的陰冷氣息,仿佛透過寒玉匣,絲絲縷縷地滲入這暫時的避風港。
秦沐歌輕輕撫摸著懷中寒玉匣冰冷的表麵,感受著裡麵三株純淨雪靈芝散發出的溫潤生機。希望在前,但腳下的路,卻似乎比這極北的暴風雪更加凶險莫測。心口錦囊裡的月魄石鑰,此刻安安靜靜,再無異動。她抬眸,目光穿過跳躍的火焰,落在阿青低垂的發頂,眼神深邃如夜。
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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