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八年,臘月初一。雲州城,七王府。
連續三日的鵝毛大雪終於停歇,久違的冬日暖陽透過雕花窗欞,灑在鋪著厚厚絨毯的地麵上,映照出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主院暖閣內,炭火燒得正旺,鬆木的清香混合著淡淡的藥香,溫暖而寧謐。
床榻上,厚厚的錦被裡,明明小小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濃密的長睫毛如同蝶翼般顫了顫,緩緩睜開。那雙往日裡機靈狡黠的大眼睛,此刻帶著大病初愈的茫然和虛弱,怔怔地望著頭頂熟悉的茜素紅百子千孫帳頂。
“水…”他乾裂的嘴唇翕動,發出沙啞微弱的聲音。
這細微的動靜,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暖閣的寂靜。
“昭兒?!”一直守在榻邊、幾乎未曾合眼的秦沐歌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驚喜,淚水毫無征兆地盈滿眼眶。她幾乎是撲到榻邊,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撫上兒子微涼的小臉,“昭兒!你醒了?感覺怎麼樣?哪裡不舒服?”
她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哽咽,這三日的煎熬,如同在油鍋中烹炸。看著兒子蒼白脆弱的小臉,感受著他微弱的氣息,每一刻都是淩遲。此刻見他終於睜開眼,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回實處。
“娘親…”明明看清了母親憔悴卻充滿關切的臉龐,眼中迷茫散去,湧上濃濃的依戀和一絲委屈。他想抬手去抓母親的手,卻發覺手臂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渴…”
“水!快拿溫水來!”秦沐歌連聲吩咐,聲音帶著失而複得的激動。
一直守在外間的葉輕雪和孫嬤嬤聞聲立刻進來。葉輕雪眼中也含著淚花,飛快地倒了一杯溫度適宜的蜜水,遞給秦沐歌。秦沐歌小心地將兒子半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用小小的銀匙,一點一點地將蜜水喂進他口中。
溫水滋潤了乾涸的喉嚨,明明貪婪地小口吞咽著,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生氣。喝了大半杯,他才輕輕搖頭,表示夠了,小腦袋無力地靠在母親溫暖的肩窩。
“慢點,彆急。”秦沐歌用溫熱的帕子輕輕擦拭兒子的嘴角,動作輕柔得像對待稀世珍寶,“餓不餓?小廚房一直溫著雞茸粟米粥,要不要吃點?”
明明虛弱地搖搖頭,眼皮有些沉重,但精神卻似乎好了一些。他轉動著眼珠,打量著暖閣:“爹爹…呢?”
“你爹爹去處理軍務了,很快回來。”秦沐歌柔聲解釋,將兒子摟得更緊了些,“墨夜叔叔也受傷了,在隔壁養傷。曦曦剛睡著,在小床上呢。”
正說著,暖閣的門簾被猛地掀開,帶進一股寒氣。蕭璟高大的身影裹挾著外麵的冷風大步踏入。他顯然是從校場或議事廳匆匆趕回,玄色大氅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當他的目光觸及榻上睜著眼睛、正望向他的明明時,這位在千軍萬馬前也麵不改色的七王爺,腳步猛地頓住,深邃的眼眸中翻湧起難以言喻的波瀾,有狂喜,有後怕,更有深沉的憐惜。
“昭兒…”蕭璟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幾步便跨到榻邊。他沒有立刻去抱孩子,而是伸出寬厚溫暖的大手,極其輕柔地覆在兒子的小手上,仿佛在確認這不是一場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千言萬語,隻化作這簡單卻飽含重量的幾個字。
明明感受到父親掌心的溫暖和厚實的安全感,小臉上露出一絲依賴的笑容,小聲喚道:“爹爹…”
“嗯,爹爹在。”蕭璟應著,目光轉向秦沐歌,帶著詢問。
秦沐歌眼中含淚,卻帶著欣慰的笑意,輕輕點頭:“剛醒,喝了點水,精神尚可。脈象比之前平穩有力多了,心脈淤塞已初步疏通,隻是身體虧虛得厲害,需慢慢溫養。”
蕭璟緊繃的下頜線這才微微放鬆,他俯下身,用額頭輕輕貼了貼兒子微涼的額頭,低聲道:“昭兒受苦了。好好養著,爹爹和娘親守著你。”
這時,小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曦曦揉著惺忪的大眼睛坐了起來。小丫頭似乎感應到了什麼,迷迷糊糊地看向哥哥的方向,當看到哥哥睜著眼睛時,她小嘴一咧,立刻從床上爬下來,光著小腳丫就跑了過來,扒著榻沿,奶聲奶氣地喊:“哥哥!哥哥醒了!”
她伸出小胖手,想去摸哥哥的臉,又怕碰壞了似的,停在半空,大眼睛亮晶晶的,滿是歡喜。
明明看著妹妹,嘴角也彎了彎,小聲說:“曦曦…”
暖閣內,因著明明的蘇醒,連日來的沉重陰霾終於被這溫馨的天倫之樂驅散了幾分。陽光似乎也變得更加和煦。
隔壁廂房內,藥香更加濃鬱。墨夜半靠在床頭,胸腹間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恢複了往日的銳利沉靜。他正嘗試著緩緩活動左臂,動作牽扯到肋下的傷口,讓他眉頭微蹙,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墨侍衛,藥熬好了。”王府的年輕醫士端著熱氣騰騰的藥碗進來。
“有勞。”墨夜頷首,接過藥碗,毫不猶豫地將那黑褐色的苦藥汁一飲而儘,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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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吩咐了,您這傷需要靜養,至少十日不可動武,每日需按時服藥,配合金針行氣。”醫士接過空碗,再次叮囑。
“屬下明白。”墨夜沉聲道。他深知王妃醫術精湛,更感念其救命之恩。隻是…想到那日冰風穀中自己因傷未能護得王妃世子周全,反累得王妃分神救治,心中便湧起強烈的自責與不甘。他必須儘快恢複!王爺和王妃身邊,危機四伏,他不能成為累贅!
他閉目凝神,緩緩運轉內息,配合著藥力,引導著微弱的內力在受損的經脈中艱難流轉,修複著創傷。每一次內息的觸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他卻咬緊牙關,默默承受。
正廳書房內,氣氛卻與暖閣的溫馨截然不同。
蕭璟端坐主位,麵容沉肅。蕭瑜坐在下首,臉色同樣凝重。趙鋒、周肅以及王府的幾位心腹幕僚肅立兩旁。
“十三弟,京中密信所言,可屬實?”蕭璟的聲音如同淬了寒冰,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蕭瑜從懷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雙手呈上:“七哥,千真萬確!這是父皇身邊影龍衛統領親筆,通過隱秘渠道送達我手。信中言明,寧王蕭承燁自‘假死’脫身後,其殘部在江南道與湖廣道交界處異常活躍,頻繁接觸蠻族商人,且有大批來曆不明的糧草軍械,正通過水路秘密轉運,目的地指向西北!父皇懷疑,寧王與蠻族阿骨烈部勾結,欲趁北燕與我大慶在北境膠著之際,在西北邊境再起烽煙,使我首尾難顧!”
“寧王!阿骨烈!”蕭璟眼中寒光爆射,接過密信,迅速瀏覽。信中內容與蕭瑜所述一致,字裡行間透著皇帝的憂心與隱怒。“好一個借刀殺人!驅虎吞狼!他想讓蠻族這把火,燒掉我西北邊防,燒掉朝廷的糧草根基,他好坐收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