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九年的秋風卷著楊家灘老街上的落葉,打著旋兒撲在彭勝安的青布長衫下擺上。
他眯著那雙透著精明的三角眼,手指在算盤上撥得劈啪作響,麵前擺著的米鬥在陽光下泛著可疑的灰白色。
"老丈,這可是上好的洞庭早稻,您看這米粒多飽滿。",彭勝安笑著將米鬥往賣柴的老漢麵前推了推,手指不經意間抹過鬥沿,幾粒稗子悄無聲息地落入袖中。
站在他身後的夥計彭三適時地咳嗽一聲,遮住了這細微的動作。
老漢粗糙的手指撚起幾粒米,渾濁的眼睛幾乎要貼到掌心。"彭掌櫃,這米..."
"童叟無欺!"彭勝安拍著胸脯,腰間掛著的銅錢串嘩啦作響,"一鬥米換您三擔柴,這價錢放在整個湘中都找不著第二家。"
當老漢佝僂著背推著獨輪車離開時,彭勝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那米鬥底層摻了兩成碎米,表麵卻鋪著層光潔的新米,這手法他從小看父親使了不下百遍。
他掂量著剛到手的柴火票據,盤算著轉手賣給窯廠又能賺上一筆。
"勝安哥,周記布莊的賬...",彭三湊過來低聲詢問。
"照老規矩。"彭勝安打斷他,拇指在食指與中指間搓了搓,"新布浸水再晾乾,三十匹能多出兩匹的分量"。
他說著突然瞥見街角閃過一道藏青色身影,臉色驟變,"糟了,是官差!"
但已經遲了,三名穿著號衣的差役呈品字形圍住了米攤,為首的高個男子一把掀開米鬥,摻假的碎米頓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好個奸商!"差役一腳踹翻米鬥,雪白的米粒混著灰黃的碎米灑了滿地。
圍觀的人群中頓時爆發出陣陣噓聲,幾個曾被坑騙過的鄉民抓起地上的碎米就往彭勝安身上扔。
彭勝安撲通跪地,額頭抵著青石板連連叩首:"差爺明鑒!小的是被米行供貨的坑了,這就給各位鄉親退錢..."
他邊說邊從袖袋摸出串銅錢,暗中卻將最沉的那吊銀錢往差役靴筒裡塞。
"放肆!"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人群如潮水般分開,身著五品武官補服的周寬世大步走來,腰間佩刀隨著步伐錚錚作響。
彭勝安偷眼望去,隻見這軍官生得劍眉星目,右頰有道寸許長的傷疤,卻透著股書卷氣,與尋常武夫大不相同。
周寬世,實則是穿越而來的曆史學博士周征,凝視著跪在地上的商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眼前這個獐頭鼠目的奸商,在原本的曆史中會成為湘軍名將劉連捷的親家!
他想起在省圖書館讀過的《湘軍誌》裡那段記載:"劉連捷娶彭氏,其父勝安以商助軍,累官至鹽運使...",妥妥的一個同胡雪岩一樣的紅頂商人,比胡雪岩年代更早。
"總兵大人!"差役們慌忙行禮,彭勝樣安聞言如遭雷擊,渾身抖得像篩糠。
楊家灘誰不知道總兵周寬世,正在此地招募湘勇?得罪了這位爺,輕則傾家蕩產,重則人頭落地。
周寬世卻突然俯身扶起彭勝安,在他耳邊低語:"彭掌櫃可知,摻假米若入了軍營,按《大清律例》該當何罪?",溫熱的氣息噴在耳畔,彭勝安卻如墜冰窟,那是殺頭的大罪!
"小的願傾家賠償...",彭勝安話音未落,周寬世已朗聲道:"念在初犯,本官給你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他轉身對圍觀人群宣布:"即日起,彭氏商號負責采辦湘勇營三月糧秣!"。
人群嘩然,彭勝安呆若木雞,直到被差役推搡著跟上周寬世的步伐,仍覺得身在夢中。
穿過三條街巷來到湘軍大營時,他後背的冷汗已浸透兩層衣衫。
大營轅門前,周寬世屏退左右,突然問道:"彭掌櫃可知我為何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