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十年的夏日,長沙城熱得像個蒸籠。巡撫衙門後院的梧桐樹上,知了叫得人心煩意亂。
左宗棠站在書房窗前,手中握著一封剛剛送到的軍報,眉頭緊鎖。
窗外樹影婆娑,斑駁的光影落在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更添幾分剛毅。
"季高兄,寶慶大捷的捷報已經呈遞朝廷了。"駱秉章從門外走進來,臉上帶著幾分喜色,"這次多虧了你的謀劃,才能擊退長毛賊。"
左宗棠轉過身來,將手中的軍報放在桌上,拱手道:"撫台過譽了,此乃將士用命之功,左某不過儘綿薄之力。"
駱秉章搖頭笑道:"你太謙虛了。若非你力主堅守寶慶,又調兵遣將得當,石達開那十萬大軍豈會輕易退去?"
左宗棠嘴角微揚,卻沒有太多喜色。他走到桌前,指著地圖道:"石達開雖退,但賊勢未消。依我之見,當乘勝追擊,徹底肅清湖南境內的長毛賊。"
正說話間,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衙役慌張地跑進來,跪地稟報:"稟撫台,樊燮樊軍門求見!"
駱秉章眉頭一皺:"樊提督?他不是在衡州駐防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左宗棠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低聲道:"怕是來討功的。"
話音未落,一個身著戎裝的中年男子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樊提督身材魁梧,滿臉橫肉,一雙三角眼中透著精明與算計。
他一進門,目光就直勾勾地盯著左宗棠,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下官參見撫台大人!"樊燮抱拳行禮,聲音洪亮。
駱秉章勉強笑道:"樊軍門不必多禮。衡州防務可還安穩?"
樊燮直起身子,目光在左宗棠身上掃了一圈,才道:"托撫台的福,衡州一切安好。聽聞寶慶大捷,下官特來道賀。"
左宗棠站在一旁,麵色平靜,但手指卻不自覺地敲擊著桌麵。
他與樊燮素有嫌隙,此人仗著是湖廣總督官文的表親,在湖南作威作福,克扣軍餉,謊報戰功,左宗棠曾多次在駱秉章麵前彈劾他。
"樊軍門有心了。",駱秉章乾笑兩聲,"此次大捷,多虧左師爺運籌帷幄。"
樊燮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堆滿笑容:"左師爺確實足智多謀。不過..."他話鋒一轉,"下官聽聞此次捷報上,左師爺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了將領之前?"
左宗棠眼中寒光一閃,沉聲道:"樊軍門此言差矣。捷報乃按實情所寫,左某一介幕僚,豈敢僭越?"
樊燮冷笑道:"是嗎?那為何我麾下將士的功勞都被壓下了?左師爺莫非以為,沒有我等在前線拚命,單憑你的紙上談兵就能退敵?"
書房內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駱秉章連忙打圓場:"樊軍門誤會了,捷報上各營將士的功勞都如實記錄了..."
"撫台!"樊燮突然提高聲音,"下官今日來,是要討個公道!左宗棠不過是個師爺,卻屢屢越權乾涉軍務,如今更是在戰功上做手腳。此等行徑,豈是臣子所為?"
左宗棠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樊燮!你休要血口噴人!你克扣軍餉、虛報兵額,致使將士怨聲載道,這些罪狀我早已掌握證據。今日你倒惡人先告狀!"
樊變臉色鐵青,指著左宗棠道:"好個狂妄之徒!你一個舉人出身的幕僚,也敢如此對本官說話?"
他轉向駱秉章,"撫台大人,您也看到了,左宗棠如此跋扈,若不嚴懲,何以服眾?"
駱秉章左右為難,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左宗棠是他最倚重的幕僚,但樊燮背後有官文撐腰,兩邊都得罪不起。
"二位都消消氣..."駱秉章剛開口,就被左宗棠打斷。
"撫台,左某今日就把話說明白。"左宗棠挺直腰板,目光如炬。
"樊燮在軍中劣跡斑斑,若不嚴懲,軍心必亂。左某願與他當麵對質,看看誰才是禍國殃民之輩!"
樊燮怒極反笑:"好!好得很!左宗棠,你等著瞧!"說完,他甩袖而去,臨走時那陰鷙的眼神讓駱秉章不寒而栗。
待樊燮走後,駱秉章癱坐在椅子上,長歎一聲:"季高啊,你太衝動了。樊提督是官製軍的表親,得罪了他,就等於得罪了官製軍啊!"
左宗棠冷哼一聲:"官文又如何?難道這大清的天下,就由他們這些蛀蟲說了算?"
駱秉章搖頭苦笑:"你呀...這性子遲早要吃虧。"
左宗棠走到窗前,望著院中那棵梧桐樹,沉聲道:"左某行事,但求問心無愧。若因直言進諫而獲罪,那也是命數使然。"
七日後,長沙城內暗流湧動。左宗棠正在衙門處理公文,忽見駱秉章匆匆進來,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