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兵營的鎬頭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張亮基負手站在半山腰的了望台,看著蜿蜒如蛇的民夫隊伍將條石運上山脊。
鎮苗城的牆基已經勾勒出猙獰的輪廓,像一道鐵箍勒在銀月穀的咽喉。
"大人,昨夜又有三車糧草被劫。"
親兵統領的甲胄上還沾著晨露,"劉將軍派快馬來勸,說這城牆修不得......"
"住口!"巡撫的蟒袍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鎮南關能鎮住安南蠻子,本官就要讓這些苗蠻知道,王法比他們的山神更重!"
話音未落,山下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叫。幾個民夫連滾帶爬逃出基坑,有個包頭巾的漢子癱坐在泥地裡,褲襠洇出一片深色水漬。
岩公的銀杖點在夯土層上時,整個山穀都安靜了。
三百年前的腐土被秋風掀開,最先露出來的是一截臂骨,腕骨上套著鏽蝕的銀環。
接著是第二具、第三具......當第十七個孩童的頭骨滾到老祭司腳邊時,他枯瘦的手指捏碎了腰間裝蠱蟲的竹筒。
"阿魯!快看這個!"少女阿朵的銀簪挑開一團板結的頭發。
青年獵人俯身扒開碎骨,月光般的銀輝突然刺痛了他的眼睛,那是半枚銀月項圈,和他胸前掛著的信物嚴絲合縫。
記憶如驚雷劈開迷霧:七歲那年,阿爸在火塘邊講述的祖輩傳說,此刻正在他掌心發燙。
張亮基趕到時,看到的是一幅詭異的畫麵。
成千上萬的火把將工地照得亮如白晝,白苗人跪在深坑邊緣,用二十八種方言念誦著相同的古歌。
岩公的銀杖蘸著雞血,在每具屍骨的額心畫上新月圖騰。
當老祭司舉起那半枚項圈時,山風突然發出嗚咽般的共鳴。
"這是......"巡撫的喉結上下滾動。
他身後的師爺突然尖叫起來:"大人快看石碑!"半截殘碑從屍堆底部露出,雖然長滿青苔,"嘉靖三十七年誅逆苗三千"的字樣依然清晰可辨。
冷汗順著張亮基的後背流進犀帶,他終於明白劉嶽昭說的"地脈有怨"是什麼意思。
阿魯的牛角號吹響時,第一支毒箭正正釘在"鎮苗城"的奠基石上。
起義的火焰比所有人預想的更凶猛,獵戶們的藥弩射穿了營兵的咽喉,婦女們用織錦的梭子捅進監工的眼窩。
等到中秋月圓,十八寨的白苗勇士已經在峭壁上築起鷹巢般的堡壘。
"法國人的火槍三天後到。"白苗王摩挲著翡翠煙杆,密室牆上掛著英吉利商船的海圖。
"隻要拿下鹽道,倫敦的銀行家願意提供十萬兩白銀。"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深重的陰影,銀月項圈在案頭泛著冷光,像極了當年插在明軍大營上的新月旗。
張亮基的烏靴碾過一片破碎的陶罐,釉麵上扭曲的人麵紋在晨光中泛著青光。
這是第七次在工地發現古苗祭器,師爺捧著羅盤的手在發抖:"大人,此地正對白虎七宿,實在是......"。
"本官奉旨鎮苗,倒要看看是白虎凶煞還是王法威嚴!"巡撫的嗬斥驚飛了崖壁上的血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