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十九峰在秋陽下泛著冷鐵般的光澤,劉嶽昭勒住韁繩,望著洱海東岸騰起的黑煙。
那是昨日先鋒營駐紮的挖色鎮,此刻卻成了修羅場。
海風裹挾著焦糊味撲麵而來,他分明嗅到了鐵鏽般的血腥。
"報——!"斥候的馬蹄踏碎晨霧,"杜逆在龍首關架起十二門鐵炮,先鋒營弟兄們......"
年輕的傳令兵突然哽咽,喉結劇烈滾動,"整營兄弟沒撤出來,連屍首都拚不完整。"
劉嶽昭的指節在韁繩上繃出青白。
這些從洞庭湖畔跟來的湘伢子,當年在安慶城牆下用血肉填平護城河的漢子,竟在西南邊陲折了整營。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個月夜,先鋒營都司王德勝捧著家書來找他,說打完這仗要回湘潭給老母做六十大壽。
"取輿圖。"聲音比蒼山雪還冷。羊皮地圖在親兵手中展開,洱海形如彎弓,大理城正卡在弓弦中央。
陳長庚忽然按住輿圖一角:"軍門,您看這炮位。"親衛隊長粗糲的食指劃過龍首關至下關的弧線,"射界覆蓋東西二十裡,我們的糧道......"
話音未落,西北方傳來悶雷。劉嶽昭瞳孔驟縮——這不是春雷,是開花彈劃破長空的尖嘯。
"隱蔽!"陳長庚猛撲過來。氣浪將兩人掀翻在地,戰馬嘶鳴著被彈片削去半邊頭顱。
劉嶽昭抹去臉上的血沫,看見三丈外的哨塔正在硝煙中緩緩傾斜,木屑混著人體殘肢雨點般砸落。
炮擊持續了半刻鐘。當耳鳴稍退,劉嶽昭發現自己的左手正死死攥著陳長庚的護心鏡。
鏡麵裂如蛛網,映出他扭曲的麵容。"軍門......"親衛隊長掙紮著撐起身子,左肩赫然插著巴掌大的鐵片,"是後膛炮,比吳淞口的洋炮還凶。"
陳長庚的護心鏡碎片在劉嶽昭掌心割出血痕。
軍醫掀開帳簾時,正看見主帥用染血的手指在輿圖上勾畫,燭光將那些蜿蜒紅線映得如同血管。
"十二門..."劉嶽昭的筆尖頓在龍首關,"射程三裡半,裝填僅需兩分鐘——傳楊崇猷!"
馬蹄聲驚破子夜。火炮教習楊崇猷滿身硝煙衝進大帳,手裡攥著半截焦黑的金屬管:"軍門,這是今早落在中軍的啞彈。"他顫抖著舉起殘片,黃銅底座上"ondon1863"的銘文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帳外忽然傳來騷動。二十幾個渾身浴血的湘軍撞開衛兵,領頭的老哨長拖著條白骨支離的右腿:"
求軍門讓咱們夜襲!王都司的屍首還在炮台上..."聲音戛然而止——劉嶽昭的劍鋒正抵在他咽喉三寸。
"想喂炮子?"
劍尖挑起哨長腰間火藥囊,"知道開花彈的引信怎麼運作嗎?"
主帥突然暴喝,"是螺旋膛線!你們這些扛抬槍的懂個卵!"
佩劍哐當墜地,劉嶽昭頹然跌坐,輿圖被攥成團,"傳令...後撤十裡。"
洱海西岸的收容所飄著腐臭味。
紗布纏眼的傷兵突然抓住路過之人的戰袍:"是王都司回來了?"劉嶽昭僵在原地,看著對方空蕩的右袖管——三天前這個江西老表還能單手裝填火繩槍。
"老魏,是我。"主帥蹲下身。傷兵摸索著碰到冰涼的銅扣,突然嘶聲大笑:"軍門!我夢見咱們打武昌那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