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高在上的綠色穹頂深處,阿古像一片緊貼在大樹虯枝上的苔蘚,無聲無息。
腳下數十英尺處傳來的瘋狂咆哮、歇斯底裡的威脅、以及那震耳欲聾撕裂森林的槍聲,仿佛來自另一個遙遠而喧囂的世界。
濃重的硝煙味,帶著鐵與火的死亡氣息,絲絲縷縷地飄上來,刺激著他敏銳的鼻腔。
他微微眯起眼,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裡,沒有絲毫恐懼,隻有一片冰冷的、近乎凝固的專注。
他寬厚粗糙的手掌,感受著手中桑木弓那溫潤而堅韌的生命脈動。
這張弓,是阿爸用成年野牛筋腱反複熬煮、拉伸、揉搓,再纏繞上堅韌的藤皮精心製成,弓身早已被幾代人的手汗浸潤得油亮發黑,彎曲的弧度裡蘊藏著千鈞之力。
他指尖緩緩拂過腰間箭囊裡排列整齊的夥伴——削製得筆直光滑的箭杆,尾部粘著色彩鮮豔的雉雞翎毛,那是獵人的驕傲與標記。
箭頭則更為致命:幾支磨得極其鋒銳的黑曜石箭頭,在幽暗中閃著冷硬的寒光;
另一些箭鏃則泛著一種詭異的深紫色幽澤,那是用生長在懸崖絕壁上的“鬼見愁”藤蔓汁液,混合了箭毒木的劇毒樹脂,精心淬煉而成。
見血封喉,絕無僥幸。
阿古微微偏過頭,視線穿透層層疊疊的巨大葉片和垂掛的藤蔓,精準地鎖定了下方那個揮舞著手槍、如同狂怒公牛般的猩紅色身影——馬嘉理中尉。
那張年輕、白皙、此刻因暴怒而扭曲的臉,在阿古的眼中,清晰得如同近在咫尺。
那歇斯底裡的叫囂,那要將騰衝化為灰燼的狂妄宣言,每一個音節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阿古的心上。
“火槍……很響,”一個低沉如岩石摩擦的聲音在阿古身旁的樹杈間響起。
是臘都,他壯碩的身軀巧妙地卡在兩根粗枝之間,像一塊與大樹融為一體的磐石。
他同樣緊握著自己的硬弓,粗糙的手指穩穩搭在弦上,目光死死盯著下方慌亂射擊的士兵,“但箭……安靜,要命。”
“他們看不見我們,”另一側,身形更為精悍靈巧的兒通瓦像一隻蓄勢待發的豹貓,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獵手特有的冷靜,“霧是我們的袍子,樹葉是我們的盾牌。他們的火,燒不透我們的林子。”
他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目光掃過下方一個正依托樹乾射擊的克欽仆從兵。
阿古沒有立刻回應。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硝煙與腐葉氣息的潮濕空氣,胸膛微微起伏。
下方,槍聲稍歇,英軍士兵在軍官的嗬斥下正試圖重新組織隊形,尋找掩護。那個被毒箭射穿脖頸的克欽兵屍體,像一個無聲的警告,橫陳在泥濘中。
時機到了。
阿古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那是一個隻有景頗獵人才懂的古老音節,低沉得如同風掠過林梢。
同時,他緊握桑木弓的手臂,肌肉驟然繃緊,如同絞緊的藤索!弓弦被無聲而穩定地拉開,堅韌的牛筋弓弦在巨大的張力下發出幾乎微不可聞的低沉嗡鳴。
他選取了一支箭頭泛著深紫幽光的毒箭。
他的目標,並非那個狂躁的紅色焦點,而是側翼一個正笨拙地給手中笨重褐貝斯燧發槍裝填火藥的克欽仆從兵。
那士兵背靠著一棵相對孤立的大樹,自以為安全。
阿古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收縮,將遠處那個晃動的身影牢牢鎖定。
他的呼吸在開弓的瞬間變得極其悠長而緩慢,仿佛整個身體都凝固了,隻剩下拉滿的弓弦和那支蓄勢待發的毒箭。
周遭的一切——槍聲的餘響、士兵的呼喊、甚至飄落的樹葉——都從他的感知中褪去,世界隻剩下目標與箭鏃之間那條無形的、致命的連線。
“嘣——!”
弓弦猛烈回彈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如同巨獸繃緊的筋腱瞬間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