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朗上校的臉色陰沉得如同此刻的天空。
他抬起手,示意士兵們稍安勿躁,冰冷的灰藍色眼珠銳利如鷹隼,緩緩掃視著前方那片危機四伏的幽暗。
他看到了——在極高處,幾片巨大的榕樹氣生根交織的縫隙裡,似乎有極快的身影一閃而沒。
比猿猴更迅捷,比霧氣更飄忽。沒有聲音,沒有蹤跡,隻有一種被無數冰冷目光鎖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是景頗獵人,”柏朗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金屬摩擦的質感,清晰傳入馬嘉理耳中,“他們在警告我們越界了。
他們的領地意識……很強。”
“越界?警告?”馬嘉理猛地扭過頭,臉上的肌肉因暴怒而抽搐,碧藍的眼睛裡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光芒?
“上校!您聽見了嗎?這些未開化的畜生!他們竟敢警告我們?用這種可笑的原始玩具?!”
他猛地一揮手,指向身後那十幾個裝備精良、同樣被激怒的英軍士兵,“看看我們!看看我們手裡的東西!這是文明!是力量!是上帝賦予我們統治的權力!他們算什麼東西?!一群躲在樹上的猴子!”
柏朗上校的眉頭緊鎖,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他並非沒有同感,但職業軍人的審慎壓倒了年輕人的血氣。
他剛要開口,試圖壓製馬嘉理失控的情緒。
“不!上校!”馬嘉理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忍耐就是縱容!示弱就是鼓勵!帝國的尊嚴不容玷汙!必須讓他們立刻、馬上,用血來記住今天的教訓!”
他猛地轉向自己那十幾個同樣被羞辱感和恐懼刺激得雙眼發紅的手下,將手中的柯爾特高高舉起,指向密林深處,發出了野獸般的嚎叫:
“士兵們!為了女王!為了帝國的榮耀!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蠻人,嘗嘗現代火藥的滋味!給我掃射!對著那片林子,狠狠地打!把那些躲在樹上的老鼠給我轟下來!目標——前方樹林!自由射擊!fire!fire!fire!”
最後的命令是嘶吼出來的,帶著破音,如同戰鬥的號角,瞬間點燃了士兵們壓抑的恐懼和暴戾!
“砰!砰!砰——!”
“呯!呯呯呯——!”
斯奈德恩菲爾德步槍沉悶有力的爆響、柯爾特左輪尖銳急促的嘶鳴、克欽仆從兵老式褐貝斯燧發槍那更沉重也更響亮的轟鳴……
瞬間彙聚成一片狂暴的死亡交響樂,瘋狂地撕裂了千年雨林的沉寂!
槍口噴吐出長長的、刺眼的橘紅色火焰,在濃重的霧氣中如同地獄綻放的妖花,瞬間照亮了一張張因殺戮興奮而扭曲的麵孔。
密集的鉛彈如同致命的冰雹,狂暴地傾瀉向那片沉寂的、似乎空無一物的樹冠和灌木叢!
碗口粗的樹枝被齊刷刷打斷,帶著沉悶的巨響轟然墜落,砸起一片泥漿和腐葉。堅韌的藤蔓被無情地撕裂,斷口處滲出乳白的漿汁。
巨大的樹葉被打得千瘡百孔,碎屑如同綠色的雨點紛紛揚揚落下。
潮濕的樹乾上木屑迸飛,留下一個個醜陋的、新鮮的彈孔,滲出苦澀的樹液。刺鼻的硝煙味瘋狂擴散,粗暴地驅趕、汙染著林中原本的草木氣息,濃烈得令人窒息。
槍聲在群山間引發連綿不斷的、沉悶的回響,仿佛整座森林都在痛苦地呻吟。
“哈哈!看見了嗎?野人們!這就是文明的怒火!”
馬嘉理中尉一邊瘋狂地扣動扳機,一邊縱聲狂笑,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征服快感,“出來啊!有種出來啊!你們那破竹竿呢?!”
就在他話音未落,槍聲短暫的間隙——
“呃啊——!”
一聲淒厲短促的慘叫,猛地從側翼的克欽仆從兵位置傳來!
一個正倚著樹乾緊張裝填的克欽兵,身體劇烈地一顫,手中的褐貝斯步槍“哐當”掉在泥水裡。
他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頸側麵,指縫間,一支尾部粘著同樣鮮豔雉雞翎毛的竹箭赫然穿透而出!烏黑粘稠的血液,像決堤的溪流,瞬間湧滿了他的指縫,順著黝黑的手臂汩汩流下,滴落在深色的泥土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暗紅。
他凸出的眼球裡充滿了極度的驚駭和難以置信的痛苦,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氣般的聲音,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倒下去,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那支翎毛箭,兀自在他頸間微微顫動,翎羽上沾染的鮮血,在昏暗中顯得異常刺目。
這無聲無息、精準到令人膽寒的一箭,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在狂熱射擊的士兵們頭上!
“敵襲!樹頂!該死的在樹頂!”一個英軍士兵驚恐地尖叫起來,聲音變了調。
槍聲驟然一滯,隨即變得更加混亂和瘋狂!士兵們驚惶失措地調轉槍口,朝著頭頂上方濃密的、
幾乎不透光的樹冠層盲目地傾瀉子彈。鉛彈打得枝葉亂飛,木屑如雨,卻根本捕捉不到任何清晰的目標。
恐慌像瘟疫般在隊伍中蔓延。
“穩住!尋找掩護!瞄準樹冠!三點方向!”柏朗上校厲聲吼道,他迅速躲到一棵巨大的榕樹板根後麵,拔出了自己的韋伯利左輪手槍,眼神銳利如刀,試圖找出那幽靈般的射手。
然而,濃霧、密葉和錯綜複雜的枝乾,構成了完美的屏障。射擊者如同融化在綠色的背景裡,無跡可尋。
隻有那支釘在克欽兵脖子上的毒箭,像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馬嘉理中尉那張因暴怒和剛才的狂笑而扭曲的臉上。
他感到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握著左輪的手,第一次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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