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大佬的黃昏_花屋湘軍傳奇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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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大佬的黃昏(1 / 2)

直隸總督衙門的簽押房內,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初夏的暑氣被厚重的門窗隔絕在外,卻隔絕不了那份從紫禁城深處、從大沽口外鐵甲艦的炮管裡、從天津城尚未散儘的焦糊血腥味中透出來的、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曾國藩端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後,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他治軍時那般一絲不苟。

然而,那身象征著封疆大吏至高權柄的仙鶴補服,此刻穿在他枯槁的身上,非但沒有增添半分威嚴,反倒像一襲不合時宜的沉重壽衣,壓得他本就佝僂的肩背更加低垂。

他的臉色是久病之人特有的灰敗,仿佛蒙著一層洗不淨的塵埃,兩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顴骨如嶙峋的岩石般突兀。

那雙曾經能洞察秋毫、令湘軍悍將都為之膽寒的眼睛,此刻渾濁不堪,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眼神空洞地落在案頭一份攤開的、墨跡淋漓的奏報抄本上。

那正是他關於“天津教案”的最終查辦結果與處置方案。

“……經臣詳查,仁慈堂收養嬰孩,皆係棄嬰或貧苦無力撫養者自願送入,實無拐賣情事。然津民積疑成憤,釀成巨變……滋事首要凶犯王三槐等二十人,驗明正身,綁赴市曹,即行處決,以儆效尤……天津知府張光藻、知縣劉傑,辦理不善,釀成禍端,即行革職,發往黑龍江效力贖罪……所有仁慈堂焚毀房屋、被戕害教士、修女等項,議給恤銀二十五萬兩……另,法國駐津領事館房屋器物損失,議給修葺銀二萬兩……”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釺,狠狠烙在他的心上。

他看得清每一個字,卻又仿佛看不懂它們組合在一起所代表的全部意義。空氣裡彌漫著劣質墨汁和劣質煙草混合的沉悶氣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仿佛來自天津廢墟深處的、令人作嘔的焦糊與血腥氣息。他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胃裡翻江倒海,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那咳嗽聲沉悶、空洞,仿佛要將整個胸腔撕裂,在死寂的房間裡回蕩,帶著一種油儘燈枯的嘶啞。

“大人……”侍立在一旁的幕僚趙烈文,聲音帶著不忍和憂慮,連忙遞上一杯溫水。

曾國藩艱難地擺了擺手,拒絕了水。他掏出一方洗得發白、邊緣已有磨損的舊手帕,捂住嘴,肩膀隨著壓抑的咳嗽劇烈地聳動。

好半晌,咳嗽才漸漸平息。他移開手帕,目光落在上麵——幾點刺目的、新鮮的血絲赫然洇染在粗布紋理中,如同雪地裡綻開的幾朵小小的、妖異的紅梅。

他不動聲色地將手帕緊緊攥在掌心,仿佛要將那點不祥的殷紅揉碎、藏匿起來。

他抬起渾濁的眼,望向窗外。庭院裡幾株老槐樹,枝葉在沉悶的空氣中紋絲不動。一隻不知名的黑色大鳥,啞著嗓子嘶鳴一聲,撲棱棱飛過灰蒙蒙的天空,留下一個不祥的剪影。

“滌生曾國藩字滌生),”趙烈文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京裡……彈章如雪片了。清流罵您‘媚外’,‘屈殺義民’,‘喪權辱國’……洋人那邊……法國領事豐大業嫌我們殺的人不夠多,賠的銀子不夠厚,態度依舊強硬……天津那邊……民怨沸騰,說您……說您……”趙烈文說不下去了。

“說我什麼?”曾國藩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過枯木。

“說我曾國藩,是洋人的狗?是替洋人遞刀的劊子手?”他嘴角扯出一個極其苦澀、近乎自嘲的弧度,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趙烈文沉默著,垂下了頭。這沉默,便是最殘酷的答案。

“我查清了……仁慈堂確無拐賣……”曾國藩的聲音很低,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虛空申辯,“張光藻、劉傑,罪不至死,但……他們必須擔責……王三槐那些人,聚眾殺人,焚毀教堂,戕害教士修女十餘人……按《大清律》,按萬國公法……不該殺嗎?……二十五萬兩……二十五萬兩啊……”他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每一聲都敲在趙烈文的心上,“那是多少民脂民膏?可……不給?不給,大沽口那幾艘鐵甲艦的炮口,就不是擺設!它們……會說話的!”

他猛地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激動,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趙烈文:

“烈文,你說!我該如何?我曾國藩,該如何?!是縱容暴民,坐視列強炮艦轟城,玉石俱焚?還是……還是做這個千夫所指的‘罪人’,用血和銀子,去填這無底的窟窿,為這搖搖欲墜的江山,換一口喘息之機?!”

他劇烈地喘息著,額頭上青筋暴起,灰敗的臉上湧起一陣病態的紅潮。

那攥著染血手帕的手,在桌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簽押房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在回蕩。

窗外,那隻黑鳥嘶啞的叫聲再次傳來,顯得格外刺耳。

趙烈文喉頭滾動,最終隻是深深一揖,聲音哽咽:“大人……心力交瘁,還望……保重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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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任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的諭旨,如同預料中的喪鐘,在死寂的直隸總督衙門裡響起。

沒有雷霆震怒,沒有疾言厲色,隻有一道蓋著鮮紅玉璽的、措辭平緩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公文。它輕飄飄地落在曾國藩的案頭,卻重逾千鈞。

“著曾國藩調補兩江總督,即日交卸直隸總督印務……所遺直隸總督一缺,著李鴻章署理……”

塵埃落定。

沒有憤怒,沒有申辯。曾國藩枯坐在書案後,仿佛一尊被歲月和風霜侵蝕殆儘的泥塑木雕。

他伸出枯瘦、布滿老人斑的手,指尖冰冷,微微顫抖著,輕輕撫過那枚代表著直隸最高權力的、沉甸甸的獅鈕青金石大印。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至全身。他慢慢地將大印捧起,動作遲緩而凝重,仿佛捧著一段行將就木的輝煌過往,又或是捧著自己已然千瘡百孔的政治生命。

“交出去吧。”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憊與荒涼,如同秋風掃過空穀。

天津碼頭,海風裹挾著鹹腥與煤煙的氣息撲麵而來。巨大的“海晏”號輪船如同一座移動的鋼鐵城堡,黑色的船體在渾濁的海水中投下沉重的陰影。

嶄新的、代表直隸總督威儀的杏黃旗在桅杆頂端獵獵作響,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格外刺目。

李鴻章,一身簇新的仙鶴補服,頭戴雙眼花翎,身形挺拔,步履沉穩地踏過跳板,登上甲板。

他正值盛年,麵色紅潤,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著碼頭上恭迎的天津道、府、縣各級官員,以及列強領事派來的代表。法國領事豐大業站在人群稍前的位置,深陷的藍眼睛裡帶著一絲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倨傲。

“少荃李鴻章字少荃)兄!一路辛苦!”天津道滿臉堆笑,率先拱手。

李鴻章微微頷首,氣度從容,聲音洪亮:“為國分憂,何談辛苦!天津教案,朝廷已有明斷,曾滌翁曾國藩)老成謀國,處置得當。本督此來,唯當秉承聖意,按約辦理,務求中外相安,地方綏靖!”他的話語擲地有聲,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既是表態,更是宣示。

他的目光與豐大業短暫交彙,微微頷首致意,姿態不卑不亢。豐大業嘴角牽動了一下,算是回應,眼神依舊冰冷。

交接儀式在“海晏”號寬敞的官艙內舉行。象征直隸總督權柄的印信、關防、王命旗牌等物,被盛放在鋪著明黃綢緞的托盤裡,由曾國藩派來的心腹幕僚,麵色凝重地捧到李鴻章麵前。李鴻章神色肅穆,雙手接過,動作沉穩有力。

“請李製軍驗看。”幕僚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

李鴻章目光銳利,一一掃過,確認無誤,隨即朗聲道:“印信關防,俱已點驗清楚。本督即日起,署理直隸總督,定當恪儘職守,不負朝廷重托!”聲音在官艙內回蕩,充滿了力量感。

儀式結束,李鴻章在眾官員簇擁下,昂然步下舷梯。碼頭上,迎接他的八抬綠呢大轎早已備好。

他登上轎子,轎簾落下前,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掃過海河渾濁的河麵,掃過遠處依稀可見的、仁慈堂廢墟模糊的輪廓,最終落在停泊在遠處、炮口森然指向陸地的幾艘列強軍艦上。

那目光複雜,有凝重,有思慮,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後來者的躊躇滿誌。

幾乎就在李鴻章踏上天津土地的同時,一艘不起眼的舊式官船,在幾個沉默的隨從護衛下,悄然駛離了天津碼頭,逆著渾濁的海河水流,向著南方緩緩而去。

船上沒有儀仗,沒有旗幟,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沉重的落寞。船頭,曾國藩裹著一件半舊的玄色鬥篷,孑然獨立,身影在河麵的水汽中顯得模糊而佝僂。他渾濁的目光掠過岸邊飛速倒退的景物,掠過那幾艘越來越遠的、如同猙獰巨獸般的列強炮艦,掠過天津城那灰暗的、依舊帶著傷痕的輪廓。

耳邊,仿佛還回響著豐大業強硬冰冷的抗議、津民憤怒的咒罵、清流們口誅筆伐的喧囂……最終,都化作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消散在嗚咽的河風中。

他緩緩閉上眼,不再去看。

金陵,兩江總督衙門。書房內,檀香嫋嫋,卻驅不散那份沉沉的暮氣。

窗外,六朝金粉地的秦淮河,槳聲燈影依舊,絲竹管弦隱隱傳來,演繹著隔世的繁華。

然而,這書房,卻像一個被遺忘的角落,沉浸在一種英雄遲暮的蕭索裡。

曾國藩半倚在鋪著厚厚軟墊的躺椅上,身上蓋著薄毯,形容比在直隸時更加枯槁。臉頰深陷,眼窩如同兩個黑洞,呼吸微弱而短促。

劇烈的咳嗽時時打斷室內的寂靜,每一次都讓他單薄的身體痛苦地蜷縮起來。侍從小心翼翼地用熱毛巾替他擦拭額頭的虛汗。

“滌帥!”一聲洪亮卻帶著哽咽的呼喚打破了沉寂。彭玉麟,這位湘軍水師統帥,曾國藩最倚重的悍將之一,風塵仆仆地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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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形依舊魁梧,但眉宇間刻滿了風霜與難以消解的憤懣。

他身後,跟著幾位同樣神情肅穆、鬢角染霜的湘軍舊部,都是當年跟隨曾國藩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老兄弟。

“雪琴彭玉麟字雪琴)……你們來了……”曾國藩睜開渾濁的眼,掙紮著想坐直些,聲音細若遊絲。

“滌帥!”彭玉麟搶步上前,單膝跪倒在躺椅前,虎目含淚,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您……您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天津的事,我們都聽說了!朝廷……朝廷這是過河拆橋!是卸磨殺驢!您為朝廷流血流汗,蕩平發撚指太平軍、撚軍),挽狂瀾於既倒!如今……如今竟被那些清流腐儒,被那些紅毛鬼子,逼到如此境地!還要背上這千古罵名!我們……我們替您不值啊!”

“是啊,大帥!”另一位老將也激動地開口,拳頭緊握,“王三槐那幫暴徒,殺洋人燒教堂,固然有他們的由頭!可殺官差、害教士,按律當誅!朝廷處置,您何錯之有?為何要將這盆臟水全潑在您頭上?讓您來擔這‘賣國’的罵名?李鴻章……李鴻章他倒是撿了個現成!他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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