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袁世凱次日巳時初900),載灃獨自坐在醇親王府養性齋的酸枝木書桌前,案頭攤開的《皇室優待條件》被載灃一一展開仔細研讀條款,為皇室財產爭取更多的權利。
雖然有袁世凱表明全力配合皇室清查皇莊田地,最大限度確定產權。
但載灃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的皇室就是那砧板上的砧肉。
醇親王載灃麵露難色額頭微皺,轉頭又看向桌案的賬本匣子。
昨日上午進皇宮與皇太後,皇帝相議要事。福晉幼蘭,在王府中將近年來的錢財盤算了一番。
雖然王府入不敷出,但幸好這些年來還有些存款。
從前王府的積蓄和承繼王位後及擔任攝政王期間,除了正常的俸祿,其餘皆是手底下的官員四時三節的孝敬。
如今大清都沒了,也沒了這些孝敬銀子。單靠王府的那點兒田地鋪子收租子確實難以為繼。
醇親王載封打開匣子,拿出記載的田產鋪子一應相應的賬冊,露出底下壓著的德華銀行存款單,以及其他錢莊銀行的存款單。
書房窗外的西府海棠正落著最後幾瓣粉白,在青磚地上碎成斑駁的雪,倒像是載灃此刻混沌又清晰的思緒。
昨夜從總統府歸來後,袍服上沾著的雪茄味尚未散儘,袁世凱把玩翡翠扳指時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模樣,卻在腦海裡愈發鮮明。
檀香在青銅香爐中蜷曲上升,將他卷起握在手掌上的佛珠熏得發亮。
載灃指尖摩挲著用硨磲製作的佛珠,那是慈禧太後薨逝前賞的,溫潤的觸感裡還帶著舊時光的溫度。
載灃不知思慮了多久?盯著案頭上的文件,眼神失焦思慮著接下來的事情該如何辦?
案頭就像他此刻盯著桌上那疊《皇莊土地清冊》的目光,看似沉靜,眼底卻藏著審視獵物般的警覺。
“表麵允諾清理資產、核定產權……”載灃對著虛空輕聲自語,指尖在賬冊“直隸旗地三千頃”字樣上摩挲著劃出深深的痕跡。
“袁慰亭豈會做無利之善事?當年逼宮時的‘優待條件’,如今不也成了可商榷的文書?”
昨夜在總統府,袁世凱談及“支持皇室投資實業”時,把滿麵露出的支持喜色,以及那眼角餘光流露出的審視餘光。
讓載灃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養心殿,袁世凱跪在丹墀下時,眉梢眼角那轉瞬即逝的陰鷙。
若是不防備袁世凱的民國政府,皇室清查出最後有多少資產,怕都要被袁世凱所掌握。
載灃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洋文與中文共同寫就的彙豐銀行存款詳情書。
載灃忽然想起上月皇上溥儀)在養心殿說的話:“醇親王,洋人銀行的存折比紫禁城的金磚更經得住風雨。”
皇上那孩子般稚嫩的聲音還帶著過分的正經,卻讓載灃後背發涼。
是啊連六歲的小皇帝都懂得,在這共和的幌子下,北洋政府對皇室產業的垂涎,比當年革命黨人的槍炮更具威脅。
袁世凱口中的“幫助”,不過是要將皇室資產納入他掌控的實業體係,待榨乾最後一滴油水,怕是連《優待條件》裡的歲俸都要打折扣。
“得快些了。”載灃放下諸多賬冊,看著那賬冊紙張上一頁頁寫著諸多皇室的產業,光是田產牧場都得費一番心思,一些地處偏遠,管理不當,出產不豐的土地應儘快脫手,換成銀子才得當。
醇親王載灃想到抽屜裡鎖著的英國渣打銀行、法國東方彙理銀行的開戶證明,此刻仿佛在發燙。
自去年遜位以來,他們這些皇室宗親失去了以往的權勢。
特彆是上月南下滬上出行前與皇帝的一番討論,知道積蓄財力才能保證家族延綿不散。
載灃便私下和管家商量,將自己的部分私產進行處理。
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管家將自己之前移交給他的部分古董玉器以及古籍善本典悄悄的賣給洋商或古董商人。
都是將這部分資金換成的金條正分批存入東交民巷的外國銀行。唯有這些不受民國政府法律管轄的“國中之國”,才能讓皇室最後的家底避開袁世凱的魔爪。
但依皇上的意思,就存在外國銀行的條件還要仔細分辨一番。這西洋各國實力各不相等,也需費一番心力著重選擇。
載灃忽然聽見窗外傳來幼童追逐的笑聲,起身看過是奶娘丫鬟帶著女兒在花園裡踢毽子。
載灃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目光落在牆上掛著的《皇輿全覽圖》上,曾經的萬裡江山如今處處標著“商埠”“租借地”,連龍興之地東北都畫著俄日勢力範圍的紅線。
他苦笑著搖頭——當年攝政王監國時未能阻止的瓜分,如今卻要靠洋人銀行的保險櫃來守護最後的體麵,這算什麼世道?
“傳周管家。”載灃對著門外突然開口,聲音在空寂的書房裡激起回音,“備車,下午去東交民巷。先訪德華銀行,再去見彙豐的麥加利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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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灃知道隨著皇室資產的清理,局麵看似穩當,卻如同即將到來的局勢——表麵平靜,底下卻暗藏著隨時會凍結的危機。
載灃從椅子上起身時,袍袖拂過案頭的琺琅筆架,幾隻銅鑄的瑞獸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載灃望著窗外漸盛的陽光,西府海棠的花朵正開的嬌豔。
他知道,在袁世凱的“支持”背後,是比紫禁城宮牆裡更複雜的權謀網,而他能做的,唯有趕在網收緊前,將皇室的根須,深深紮進洋人劃定的“安全區”裡——哪怕,那片土地上永遠飄著彆人的國旗。
醇親王載灃在書房考慮皇室的後路有了眉目後,心中安定決定陪一家人用過餐後去拜訪一番各外國銀行。
載灃在巳末午初1100),醇王府後宅。
膳廳裡飄著蓮子百合粥的清潤香氣。
載灃擱下纏枝蓮紋瓷勺,餘光瞥見溥傑正用琺琅小匙戳著碗裡的蜜漬櫻桃,醬汁順著匙柄往下淌,在靛青馬褂領口洇出暗紅的印子。
福晉瓜爾佳氏已抽出繡著並蒂蓮的帕子,動作輕柔地替兒子擦拭,腕間翡翠鐲子隨著動作輕晃,撞出清泠的聲響。
“傅傑下午該隨諳達回宮了。”載灃指腹摩挲著桌麵暗紋,目光掃過兒子圓乎乎的臉,“毓慶宮的功課雖鬆快,也不能誤了明日的滿文講習。”
載灃剛說完叮囑的話,小格格韞歡突然舉著啃了一半的山藥糕,奶聲奶氣地嚷嚷:“也要去看皇兄!”
瓜爾佳氏放下湯匙,笑著將女兒摟進懷裡,銀製護甲輕刮過孩子泛紅的鼻尖:“王爺放心,周嬤嬤已收拾好傅傑的書包,裡頭新置的狼毫筆還是榮寶齋的紫毫。晌午讓他在暖閣歇半個時辰,申時初刻馬車準時從角門出。”
福晉瓜爾佳氏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的景泰藍香爐,嫋嫋檀香混著蓮子百合粥的清甜在席間彌漫,“可是宮裡又傳了什麼話?”
妾身見王爺從滬上回來之後馬不停蹄的一直外出忙碌辦事。
載灃望著窗外廊下蹦跳的鸚鵡,紅喙正啄食銅盤裡的葵花籽。
他喉結動了動,壓低聲音道:“倒不是宮裡,是袁氏那邊的意思和動靜……”
載灃話到半句頓住,見溥傑正扒著桌沿往他這邊蹭,小辮上的珊瑚墜子晃得歡快發亮,便抬手替溥傑理了理歪掉的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