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糧庫胡同
二進院的月亮門後,正房窗欞前閃過一道身影。
宅院主人周老爺正滿麵愁容地坐在堂屋裡,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案上堆著幾封催債的文書,行文間要求本月底之前必須償還。
聽得老仆通報"房牙子領人來看房",周老爺猛地一拍大腿,臉上愁雲稍散,卻又立即浮現一絲猶疑——這幫京城的爺們,最會使手段壓價。
可轉念一想,若今日能脫手,至少能周轉過這月的難關,便強打精神,整整衣冠,對老妻道:"且看來人出價如何,若太低,便推說再考慮幾日。"
踏出房門時,周老爺已換上一副笑臉,待進入前院拱手迎向院中三人說道:"有勞諸位貴客看宅,實在慚愧。"
周老爺目光在鄭孝胥身上停留一瞬,見對方衣著麵料雖不十分華貴,但那身青灰長袍馬褂的料子、腰間玉佩的成色,還有腦後那條油亮的辮子,舉手投足間無一不顯著來曆不凡。
修二笑著介紹:"這位是鄭老爺,正尋宅子長住。"又對鄭孝胥道:"周老爺是本分生意人,因急著銀錢周轉,才忍痛割愛。"
周老爺連連點頭:"正是正是!家父早年置下這宅子,如今家中生意遭了變故......"他刻意頓了頓,觀察鄭孝胥反應,"隻要價錢公道,立刻立契過戶。"
鄭孝胥緩步踱至二門,指尖拂過雕花門框:"周老爺這好說好說,可否先帶領我等看看這宅院?再進行商談?"
周老爺忙回應道“這是自然,諸位那邊請。”說著便向前以做邀請。
周老爺同房牙子修二領著鄭孝胥主仆二人,自二門而入,將整座宅院細細查看。
正房五楹,朱漆斑駁卻擦拭得鋥亮,簷下"五福捧壽"的彩繪雖已褪色,但雕花雀替依然精致。
推開雕花木門,屋內陳設一目了然——拔步床上鋪著靛藍印花被褥,窗邊八仙桌上擺著青瓷茶具,牆角紅木臉盆架上搭著新毛巾。
周老爺見鄭孝胥目光掃過窗欞,忙道:"上月剛換了新絹糊窗,冬暖夏涼。"
東廂房三間,原是書房。
修二掀開竹簾,隻見博古架上擺著幾尊銅爐,窗前榆木書案上攤著半卷殘書。
"周老爺愛讀詩書,還是個儒商。"修二笑道,"這案子是金絲楠木的。"鄭孝胥指尖撫過案角,果然觸手溫潤。
西廂房原是臥室,如今空置。
周老爺推開窗,對庭院內一覽無餘:"這窗紙是新糊的,透亮。"鄭孝胥注意到窗下磚縫齊整,顯是近些時日才修繕過。
倒座房五間,原是下人房。
周老爺推開門,屋內雖簡樸卻整潔:"廚下有磚砌的灶台,火旺。"又指了指牆角:"茅房在西南角,獨門獨院。"
附屬設施更令人滿意——後門胡同口有口甜水井,井台青石磨得發亮;院內牆角葡萄架雖有些年頭,但枝乾粗壯;
"這院子的海棠樹,"周老爺指著正房前的老樹,"是先帝年間栽的,年年開花。"
修二補充:"上回下雨,我親眼見周老爺親自爬梯子修枝。"
鄭孝胥負手而立,目光從正房移到後牆——那堵新砌的牆果然堅固,牆基下的糯米漿痕跡隱約可見。他微微頷首:"確實修繕得當。"
周老爺擦了擦額頭的汗,心中暗喜——這位爺是個行家,卻沒挑出大毛病。
鄭孝胥止步,轉身向問周老爺道:"院後那堵牆,可是什麼時候修繕的?"
周老爺一愣,隨即堆笑:"是是!去年底才加固過,牆基底下還灌了糯米漿......"他心裡咯噔一下——這客人好生仔細。
距今修繕不過半年。
鄭孝胥聽聞默默點頭思考,看此表現確實如此。
周老爺盯著鄭孝胥的辮子,忽然想起坊間傳聞——遜清遺老們最近常聚在西城。他壓低聲音:"若鄭老爺今日能定,我這就把地契都拿出來,當場核實產權!"
修二忙接話說道,的確該是如此。還勞煩周老爺取出房契與地契,讓我等過目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