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車一前一後碾過西城區後海北沿的青石板路,發出規律的"咯吱"聲。
鄭孝胥坐在車中,望著一路逐漸開闊的水麵,後海碧波蕩漾,岸邊垂柳依依,遠處鼓樓的身影在薄霧中若隱若現。
"到了,老爺。"鄭大輕聲提醒道。
車夫穩穩停住腳步,鄭孝胥抬頭望去,醇親王府朱紅的大門巍峨聳立,門楣上"醇親王府"的匾額在晨光中熠熠生輝。門前兩尊石獅子威嚴肅穆,府牆高聳,將這座權貴雲集的府邸與外界隔絕。
鄭大上前一步,恭敬地叩響門環。三聲清脆的敲門聲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吱呀——"角門緩緩打開,一個身著褐色短打的門房小廝探出頭來,上下打量著來客。
"這位爺,您找誰?"小廝躬身問道。
鄭大連忙行禮:"煩請通報一聲,就說鄭孝胥鄭大人拜見醇親王爺。"
小廝聞言一愣,隨即瞪大眼睛看向一旁穿著前清二品大員官服的人:"您就是近日回京的鄭大人?"門房小廝連忙打開角門,"哎喲,您快請進!前日王爺就吩咐過了,說鄭大人若來,定要恭敬相迎。"
鄭孝胥微微頷首,邁步走入王府。門房小廝一路小跑在前引路,邊走邊道:"鄭大人您隨奴才這邊來,王爺吩咐了,直接請到西路院落的廳堂等候。"
醇親王府占地近4萬平方米,分府邸和花園兩部分。府邸由中、東、西三路院落組成,中路軸線上依次為大門、正殿、過廳、後寢、後罩樓等;東路是家祠、佛堂等,東牆外另有馬號;西路為兩組並列院落,是生活起居處所。
穿過一道垂花門,眼前豁然開朗。醇親王府由中、東、西三路院落組成,此刻他們行進在西路的庭院中。庭院內假山玲瓏,花木扶疏,一派清幽雅致的景象。小廝引著鄭孝胥穿過回廊,來到一處精致的花廳前。
"鄭大人,您先在此稍候。"小廝推開雕花木門,"花廳內各項布置均已妥當,王爺片刻即到。"
鄭孝胥邁步走入花廳,隻見廳內陳設典雅——紅木桌椅擦拭得鋥亮,牆上掛著幾幅名家字畫,案上擺著文房四寶,一應茶具都是上好的青瓷。陽光透過雕花窗戶灑進來,在青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鄭孝胥在側位落座,鄭大則垂手站在一旁。廳內熏香嫋嫋,炭火盆裡炭火正旺,驅散了初夏清晨的微涼。不一會兒,小廝端來一壺剛沏好的雨前龍井,輕輕放在茶幾上。
"鄭大人請用茶,還請稍等。"小廝恭敬地說道,"王爺正在書房,管家已前去通報了。"
話音剛落,另一個小廝匆匆跑來:"王爺知道了,這就過來。"
鄭孝胥微微頷首,端起茶盞輕啜一口。茶香清冽,沁人心脾。他環顧四周,這座花廳雖不奢華,卻處處透著精雅——從窗戶上的雕花到地磚的鋪設,無一不顯示出醇親王府的底蘊。
不多時,腳步聲由遠及近。先是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管家快步走來,在花廳外躬身候著:"鄭大人,王爺這就到。"
話音剛落,醇親王載灃便大步走來。他身著藏青色長袍,頭戴瓜皮小帽,雖是而立之年,但眉宇間仍透著當年統領禁衛軍時的英氣。載灃步伐穩健,身後跟著兩個貼身侍從。
鄭孝胥連忙起身行禮:"王爺微臣這廂有禮了,恭請王爺安康。"
"鄭大人!"載灃聲音洪亮,大步走入花廳,"一路辛苦了!"
鄭孝胥連忙躬身行禮:"王爺大禮,微臣愧不敢當。"
"免禮免禮!"載灃一把扶住鄭孝胥的手臂,"你我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禮?"他上下打量著鄭孝胥,"在帝師陳寶琛處就聽聞你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
鄭孝胥謙遜道:"王爺過譽了。臣久在地方為官,後居滬上,不問政事,如今能回京為皇上太後效力,全賴王爺提攜。"
載灃拉著鄭孝胥重新落座,侍從們識趣地退到廳外。陽光透過窗欞,將兩人的身影投在青磚地上。
"鄭大人,"載灃開門見山說道,"今日前來,所謂之事,本王大致已知曉。一是為皇室實業發展之事,二是要與本王商議內務府積弊已久的貪汙之事。"他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這內務府的爛攤子,是該好好整頓一番了。"
鄭孝胥微微頷首,"王爺秒讚!"
說著從鄭大處取出公文包,輕輕放在桌上:"王爺,微臣這些時日整理了一些資料,關於上海等地資本財團的投資動向,還有關於創辦實業的設想......"
載灃目光一亮:"好!正合我意。"他拍了拍鄭孝胥的手背,"你我君臣,定要為皇上太後,為這大清皇室的江山,謀劃出一個新局麵來!"
花廳外,海棠花瓣隨風飄落,落在青石板上,無聲無息。這座百年王府裡,一場關乎皇室未來的密談,正在緩緩展開。
醇親王載灃接過鄭孝胥遞來的一遝資料,牛皮紙封麵在陽光下泛著沉穩的光澤。他微微頷首,示意鄭孝胥在對麵落座,隨後便戴上玳瑁眼鏡,將資料一份一份地慢慢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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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內炭火盆裡的銀骨炭燒得正旺,映得載灃的眼鏡片上不時泛起細碎的光。他首先翻開的是一份關於上海紡織業的報告,眉頭漸漸舒展,卻又在看到某處時微微蹙起:"鄭大人,這蘇州的日光織布廠,年產量竟有如此之高?"
鄭孝胥微微前傾,手指輕點紙麵:"回王爺,這是光緒三十二年的數據。當時廠裡引進了德國的紡織機械,又聘請了日本技師指導,日產呢絨可達三百匹。隻是後來......"他頓了頓,"因資金周轉問題,在下不得不暫時停工。"
載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翻開下一份關於南京實業銀行的資料:"這南京的實業銀行,如何能在短短兩年內就吸納了這麼多存款?"
"回王爺。"鄭孝胥接過話頭,聲音沉穩而自信,"南京乃江南富庶之地,商賈雲集。這銀行由當地幾位著名士紳發起,主打實業貸款,利率公道,又有官府背書,自然......"
載灃的指尖在紙麵上輕輕滑動,不時提出疑問:"蘇州的絲綢廠為何收益逐年遞減?蘇路公司的股份結構是怎樣的?商務印書館的印刷技術從何而來?"每一個問題都直指要害。
鄭孝胥對答如流,從工廠的機器設備到管理方式,從商會的運作模式到外國資本的滲透,甚至細致到某位買辦的脾氣秉性,都一一詳解。花廳內的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兩人專注的麵容。
"嗯......"載灃合上最後一份關於通州墾牧公司的資料,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鄭大人,本王看你對江南實業的了解,遠比想象的要深入得多。"
鄭孝胥謙遜地欠身:"王爺過譽。微臣常在地方為官,對各地資本商賈多有接觸,確實對實業頗感興趣。早在光緒三十二年,臣就在上海創辦了日暉織呢廠,引進德國機器,聘請日本技師......"
鄭孝胥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追憶,"隻是後來因資金問題,在光緒三十六年停工了。此外,微臣還投資參股了幾家實業工廠,包括商務印書館、通州墾牧公司,以及蘇路、浙路等地方財團的公司。所幸收益還算可觀。"
載灃聞言,目光中閃過一絲訝異:"哦?記得前些時日在朝會上提及了鄭大人,帝師陳寶琛就此私下與本王談及,說你忠於大清,才乾斐然,尤其對西洋經濟實業一途頗為精通。當時本王還......"他聲音微不可察地低了下去。
鄭孝胥神色不變,但心中已明白載灃未儘之言——那正是十五小朝會前,醇親王對自己尚存疑慮之時。
"那是陳大人過獎了。"鄭孝胥恭敬地說道,"微臣不過是略懂皮毛,比不得那些常年經營實業的商賈。"
載灃搖搖頭,忽然拿起一份夾在資料中的名單——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江南各大財團負責人的姓名、字號、聯絡方式,甚至還有西方各國在華買辦的詳細信息。他的手指輕輕撫過紙麵,眼中精光閃爍:"這是......"
"回王爺。"鄭孝胥解釋道,"這是臣這些時日特意在上海時積累的人脈。這些商號與洋行多有往來,若皇室要投資實業,這些聯係人......"
"妙!"載灃拍案叫絕,"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他站起身,在花廳內來回踱步,"有了這份名單,為皇室投資實業省去多少麻煩!鄭大人,本王看你是真正懂經濟、會辦事的人才!"
醇親王載灃停下腳步,深深看了鄭孝胥一眼:"之前任命你為內務府廣儲司郎中,陳寶琛說你忠於大清、才乾斐然,當時還將信將疑。如今看來,帝師所言不虛,是本王對你了解得不夠全麵啊!"
載灃重新坐下,語氣誠懇:"鄭大人,皇室產業積弊已久,內務府更是......"他搖搖頭,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十分明顯。
鄭孝胥會意,沉穩地說道:"王爺放心,臣定當儘心竭力,協助王爺整頓內務府,為皇室實業發展謀劃良策。"
載灃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拍了拍鄭孝胥的肩膀:"有你在,本王總算得了個得力助手!未來皇室發展,如虎添翼啊!著實幫幫忙,減少了不少壓力。"載灃又拿起名單,仔細端詳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這些聯係人,都是你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