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斜斜地切割過東側空地的石階，碎石的邊緣仿佛鍍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金色光暈。陳小滿伏在劉鎮天的背上，氣息微弱，手臂上那原本閃耀的金線已然隱匿不見，僅留下皮膚下隱隱約約的灼熱之感，恰似被烈日曬透的銅片緊貼在骨頭上。
劉鎮天步伐不停，沉穩地穿過演武台，朝著山腹的深處穩步前行。他肩頸處那半枚“門”字印記尚未完全消散，微微散發著熱度，宛如皮下埋藏著一塊溫潤的玉石。弟子們相繼跟上，眾人皆沉默不語，目光不時地落在陳小滿袖口不經意露出的一角碎石上——昨夜，這塊石頭還僅僅是一個象征，而此刻，卻仿佛擁有了生命一般。
“走。”劉鎮天簡潔地吐出一個字。
隊伍沿著青石鋪就的小徑向北行進，兩側的山壁逐漸高聳，岩層之中鑲嵌著星星點點的晶礦，在天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光芒。越是深入，空氣愈發顯得凝重，帶著遠古石塵特有的氣息，仿若從地底深處吹拂而來的風。
“那是……碑林？”有弟子壓低聲音，輕聲詢問。
前方的霧氣逐漸濃重起來，十幾根巨大的石柱破土而出，錯落有致地林立著。每一根石柱都高達三丈，表麵刻滿了斑駁陸離的紋路。有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辨，有的則已被歲月無情地磨平，隻留下猶如溝壑般的痕跡。風在石柱間穿梭而過，發出低沉的嗡嗡聲，這聲音不似尋常風聲，倒仿佛是無數人在低聲誦讀。
劉鎮天停下腳步，在第一塊石碑前穩穩站定。碑文之上鐫刻著“守心”二字，筆鋒剛勁有力，猶如刀劈斧鑿一般，深深陷入石中，邊緣還泛著極為淺淡的金色光芒。
“你們昨晚都目睹了。”他開口說道，聲音雖不高亢，卻穩穩地壓住了風聲，“那道金線，既非功法，亦非靈力，而是‘記得’。”
弟子們不禁微微一怔。
“記得什麼？”有人忍不住發問。
劉鎮天並未回應，而是轉過身，小心翼翼地將陳小滿輕輕放下。少年低下頭，凝視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突然感覺到袖中的碎石滾燙無比，仿佛要將布料燃燒殆儘。少年腿部的傷勢尚未痊愈，落地之時膝蓋微微一軟，但他硬是強撐著沒有倒下。
“你來。”劉鎮天說道。
陳小滿抬起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茫然。
“把手放上去。”他指著碑文，“不要運轉靈力，也無需考慮對錯，僅僅……觸碰它。”
少年遲疑了片刻，緩緩伸出手，觸向“守心”二字。
就在指尖剛剛碰到石麵的瞬間——
嗡！
整塊石碑猛地劇烈震動起來，金色光芒從刻痕之中洶湧溢出，順著他的手臂迅速攀升，徑直衝向肩胛。他的身體瞬間僵硬，眼前驟然陷入黑暗，然而又並非全然漆黑，而是浮現出無數模糊不清的畫麵：一位身披戰甲的老者跪在皚皚白雪之中，掌心托著一塊與他手中彆無二致的碎石；一座城池在熊熊烈火中轟然崩塌，城牆上站著一排身姿挺拔的人，他們的背影堅毅，沒有一人回頭；還有一扇門，半開半掩，門縫中透出的光芒，與昨夜那道金線如出一轍。
“啊！”他悶哼一聲，猛地抽回手，向後退去，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
劉鎮天及時扶住他的肩膀，力道沉穩有力，使得他沒有摔倒。
“你看見了？”他問道。
陳小滿喘著粗氣，點頭說道：“我……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我……認識它們。”
“並非你認識。”劉鎮天目光掃視眾人，“而是它們認識你。”
他鬆開手，邁步走到碑林的中央，聲音陡然提高：“這些石碑，並非單純用來‘讀’的。而是用來‘醒’的！”
眾人聽聞，皆是心頭一震。
“每一筆，每一劃，皆是前人以生命鐫刻下的‘心火’。他們在逝去之時，魂魄已然消散，可那堅定的意念卻未曾泯滅——守城之人不願退縮，護親之人不願逃離，哪怕身斷臂殘，也要為後來者留下前行的道路。”
他抬起手，掌心輕輕貼上第二塊石碑，上麵刻著“不棄”二字。
“你們以為傳承僅僅是功法？是法寶？還是境界？”他冷笑一聲，“大錯特錯。傳承是‘在經曆痛苦之後依然願意前行’。”
話音剛落，他的掌心忽然滲出一縷血絲，順著碑文的裂痕緩緩滑落。血跡所經之處，金色光芒緩緩亮起，恰似乾涸的河床重新流淌出清澈的活水。
“心性即道統。”他說道，“你們所修煉的並非靈根，而是在痛徹心扉、甚至想要放棄生命的時候，是否還願意為他人點亮一盞希望之燈。”
弟子們陷入了沉默。有人低頭凝視著自己的手，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雙手能夠發揮的作用。
劉鎮天轉過身，目光落在陳小滿身上：“你昨夜在密室之中堅守了七天，不吃不喝，支撐你的並非靈力，而是那一股信念。那股信念，與這塊碑中的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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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了指“不棄”碑。
“所以它認可你。”
陳小滿低下頭，看著自己依舊顫抖的手，忽然感覺袖中的碎石輕輕跳動了一下，宛如心跳一般。
就在此時——
最深處的那塊無字碑，毫無預兆地滲出一滴金色的液體。
那是極小的一滴，宛如晶瑩的露珠般凝在碑腳，隨後緩緩滑落，恰好滴落在陳小滿的鞋尖上。
“滋”地一聲，金液滲入布料，卻並未留下任何焦痕，反而使得那塊碎石猛地一陣滾燙，燙得他指尖發麻。
劉鎮天眼角微微一動，但並未看向那塊碑，隻是緩緩說道：“從今日起，每月初一，定為‘鴻蒙講席日’。我不會講解功法，隻會講述這些石碑的故事。”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聲音略微低沉了些：“你們可以選擇不來。但倘若來了，就必須把手放上去。敢不敢觸碰，這取決於你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