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輕柔地鋪展於青石階麵,仿若碎金般的光斑,以一種舒緩的姿態,逐漸漫過碑林邊緣的晶礦。晶礦受光折射,散射出細碎而斑斕的虹彩。於那塊無字碑的底部,第三滴金液終是悄然滑落,毫無聲息地滲入地縫之中,恰似一滴凝固了的時間,帶著一種靜謐而深沉的質感。此時,碑林風止,然而餘溫尚留,隻是劉鎮天的身影已然不在原處。
他舉步踏上了通往山巔的雲階。
議政殿雄踞於鴻蒙峰頂,九根蟠龍柱穩穩地撐起琉璃鑄就的穹頂。殿前玉階連綿千級,兩側肅立著曆代宗師的石像。歲月的風蝕作用下,石像的麵容已模糊不清,衣袍的形態也被雕琢得仿若流雲。此刻,殿門敞開,仙界各大宗門、分舵的首領皆已彙聚於此。他們衣袂翻動,周身氣息仿若潮水湧動。其中,有人閉目凝神,似在調養自身;有人則低聲交談,話語間的話題皆圍繞昨夜碑林出現的奇異景象——百人觸摸石碑,百人落下淚來,金光從石中溢出,仿佛是血脈在複蘇。
“此既非陣法,亦非神通。”一位白發白須的老者輕聲低語,“這實則是……心被喚醒的聲響。”
劉鎮天步入殿中之時,雖無人起身相迎,但卻無人敢安然就座。
他並未身著宗主法袍,僅披一件玄色常服,袖口處隱隱暗藏金紋,肩頸部位那半枚“門”字印記微微發熱,仿佛皮下正有火焰在燃燒。他穩步走到殿心的玉台前,未發一語,隻是抬手輕輕一召。
一塊碎石便緩緩升起,懸浮於半空之中。
正是陳小滿袖中的那一枚。
石麵散發著溫熱,其上泛著極為淺淡的金紋。若仔細端詳,會發現這些紋路竟在緩緩流動,恰似活物的呼吸一般。昨夜碑林的共鳴尚未完全消散,而它已然成為那場覺醒的有力見證。
“諸位。”劉鎮天開口,聲音雖不高亢,卻成功壓製住了所有的私語,“昨夜,你們門下有人在‘不棄’碑前屈膝而跪,有人緊握著‘守心’二字不願鬆手。他們究竟看見了什麼?是逝去的親人?是舊時的夢想?還是自己五歲那年,母親於燈下縫補衣物的背影?”
殿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然而,你們可曾思索過——”他目光掃視眾人,“倘若十年之後,他們所守護的城池,因資源供應遲滯而無法獲取藥物;他們所庇護的人,因層級設置冗餘而無法及時傳遞命令;他們拚死接過的重任,卻被資曆深厚的老者一句‘你還年輕’便輕易擱置——那麼,他們昨夜所流的淚水,又該作何解釋?”
三長老猛地站起身來,長須微微顫動:“劉宗主!仙界製度曆經萬年傳承,自有天律維持運轉,豈能夠因為一場碑林的異動,便輕易談論變革?你此舉實乃動搖根基!”
“動搖根基?”劉鎮天冷笑一聲,“那昨夜百人覺醒的現象,究竟是天律在變動,還是人心在波動?”
他手指指向碎石:“它雖無法言語,但卻銘記一切。它記得那些哪怕斷臂殘腿也要守護城池的人,記得那些明知必死無疑卻仍點燈為他人指引道路的人。他們所留下的並非僅僅是規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可如今的狀況又是怎樣呢?”
他的聲音陡然低沉:“我鴻蒙門下,新晉弟子三年內不得擔任執事之職,五年內不得參與參議事務。資源分配,需曆經七層審批流程,待靈藥送達之時,人可能早已氣絕身亡。決策層層上報,等命令下達之際,敵人已然攻破陣營。你們稱這為製度,而我卻認為這是束縛的鎖鏈。”
“你這是打算廢除資曆製度?”另一位宗主以冰冷的口吻質問。
“我並非要廢除資曆,而是要提出疑問——”劉鎮天抬起手,掌心浮現出一道金線,與昨夜陳小滿手臂上的金線如出一轍,“昨夜觸碰‘不棄’碑而跪地之人是誰?是你們門下最為年輕的執事,他五歲喪母,卻始終銘記‘彆怕黑’。如此心性,難道還比不上那些千年的老頑固?”
殿內頓時一片嘩然。
“心性並不能當作食物來填飽肚子!”三長老憤怒地喝道,“年輕弟子尚未經曆風浪,又如何能夠執掌重要職位?倘若亂了規矩,仙界必將陷入混亂!”
“規矩?”劉鎮天反問道,“那昨夜的石碑,難道就不算規矩?它們既不書寫名字,也不鐫刻功法,僅僅隻是詢問一句——你敢不敢觸碰?敢於觸碰的,便是願意接過重任的人。可你們呢?你們憑借千年的規矩,將那些願意接棒的人拒之門外,卻讓那些早已忘卻為何而戰的老朽之人,穩坐高位悠然品著靈茶。”
他稍作停頓,聲音雖有所降低,卻顯得更為沉重:“你們懼怕混亂。然而,真正的混亂並非源自製度的改變,而是人心的斷裂。昨夜他們流淚,是因為回憶起了自己的初心。但若製度不加以改變,十年之後,他們的淚水,恐怕隻能流淌在廢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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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石懸浮於玉台上方,忽然微微顫動起來,一道金痕從石麵緩緩蔓延而出,印刻在玉台表麵,形狀宛如“門”字,邊緣微微發燙,仿佛剛剛從火中取出。
眾人皆屏住呼吸。
這並非是簡單的刻畫,而是烙下的一種意誌。
“我今日並不談及功法,也不講論境界。”劉鎮天環顧全場,“我隻詢問三件事——責任、傳承、效率。究竟由誰來肩負?由誰來傳遞?又由誰來踐行?”
他取出一卷竹簡,放置在玉台之上,竹簡上有三行字跡,墨跡尚未乾透:
一問:你為何而權?
二問:你為誰而守?
三問:你死後,路是否仍在?
“這,便是《鴻蒙治世三問》。”他說道,“它並非是簡單的考題,而是一麵鏡子。它能夠映照出真偽,卻無法映照出年歲。”
“荒謬至極!”三長老猛地拍案而起,“製度豈能憑借這三句話來確立?你這完全是空談理念,毫無章法可循!”
“既然如此,那就立下章法。”劉鎮天並未動怒,“我宣布,即刻成立‘治世院’,由諸葛無為牽頭負責,三日內擬定出新的製度草案,交付各宗進行審議。”
“諸葛無為?”有人發出冷笑,“不過是一介謀士,也妄圖製定仙界製度?”
“他是否有資格,並非關鍵所在。”劉鎮天目光銳利如刀,“關鍵在於,他昨夜同樣前往了碑林。他看見了什麼?他看見自己的先祖在赤壁戰火之中寫下最後一計,並非為了勝利,而是為了‘後來人還能夠抬頭挺胸地行走’。所以他明白——製度並非束縛的鎖鏈,而是前行的路標。”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殿外:“你們請看。”
眾人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晨光正斜斜地切過山腰,映照在碑林的入口處。昨夜觸碰石碑的弟子們正列隊走出,他們步伐沉重,卻又無比堅定。有的弟子袖口滲出鮮血,有的弟子眼角還帶著淚痕,但卻沒有一人低頭。他們手中既無寶劍,亦無符咒,更無法寶,唯有一股沉靜的氣息,仿佛是從地底升騰而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