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的桂花釀混著乾清宮特供的龍涎香,在鎏金狻猊爐裡釀出一股子甜膩。石靜嫻低頭盯著青玉盞中琥珀色的酒液,餘光瞥見胤礽的織金雲紋袖口在案下微微發抖——這位被困在太子妃軀殼裡的真太子,此刻正用銀箸尖戳著碟中蜜漬山楂,仿佛要將禦膳房的瓷胎戳出個洞來。
“保成夫婦成婚八載,也該給朕添個嫡孫了。”康熙的聲量不高,卻驚得殿外灑掃的宮娥差點摔了銅盆。皇帝的目光掠過太子妃平坦的小腹,落在“太子”緊攥著酒盞的指節上:“當年仁孝皇後懷你時,也是這般春寒料峭……”
石靜嫻心頭突地一跳。她記得史書裡赫舍裡氏難產而亡的記載1,更記得前日翻閱東宮密檔時,發現原身太子妃竟偷偷倒掉了三年的坐胎藥。此刻酒氣蒸得她耳根發燙,分明是初春時節,後脊卻洇濕了杏黃常服的內襯。
“皇阿瑪教訓的是。”她學著胤礽往日姿態起身作揖,袖中暗袋裡藏著的《脈案偽造指南》硌得腕骨生疼。這是今晨太醫院院判遞來的密折,上麵詳細記載著如何用艾灸偽造喜脈,字跡潦草得像被狗追著寫的。
胤礽突然在案下狠踩她的皂靴。石靜嫻吃痛抬眼,正撞見太子妃妝容精致的臉上浮著層薄怒——這人竟借著舉帕拭唇的當口,用唇語罵她“蠢貨”。果然,康熙的眉頭已蹙成川字:“保成近來總愛盯著太子妃瞧?”
石靜嫻背後霎時沁出冷汗。自打互換身子,他們為掩人耳目,早練就了在禦前“眉目傳情”的本事。可今日這出戲,分明是有人要將火燒到東宮後院。她瞥見惠妃正捏著銀匙給康熙布菜,指甲上鳳仙花染的蔻丹紅得刺眼。
“兒臣是想起大婚前,皇阿瑪賜的那對和田玉雕石榴佩。”她故意將聲線放得溫軟,這是三個月前跟敬事房太監學的本事。果然康熙麵色稍霽,抬手命梁九功端來鎏金蟠桃紋的攢盒:“既說到石榴,這壇暹羅進貢的龍眼蜜酒,便賜予你夫婦……”
酒壇啟封的刹那,石靜嫻嗅到一絲若有似無的苦杏仁味。她法醫的本能在血脈裡叫囂,這根本不是暹羅貢品,倒像是太醫院用來催情的鹿血酒混了阿膠。胤礽顯然也察覺異常,廣袖下的手指已掐進掌心——若在從前,他定要掀了這勞什子,可如今頂著太子妃的殼子,連拍案而起的資格都沒有。
宴散時飄起了細雨,石靜嫻攙著“醉態可掬”的太子妃往攆轎去。宮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濕漉漉的宮牆上,恍惚竟似一個人。待拐過影壁,胤礽猛地甩開她的手,從袖中抖出個掐絲琺琅小瓶:“惠妃送來的坐胎藥,聞聞。”
石靜嫻拔開瓶塞輕嗅,突然想起三日前刑部呈上的砒霜鴆殺案。這藥裡竟摻了五石散,劑量足夠讓真正的太子妃血崩而亡。她捏著藥瓶的手指節發白,終於明白康熙那句“仁孝皇後懷你時”的深意——赫舍裡氏家族與惠妃母族納蘭氏,可是鬥了整整三十年5]。
“明日請安,你去套惠妃的話。”石靜嫻將藥瓶收入懷中,摸到暗袋裡太醫院偷來的脈案冊子,“我讓秦太醫配了味藥,服下後會有兩個月喜脈。”
胤礽猛地頓住腳步,雨水順著油紙傘骨滑落,在他臉上織成細密的珠簾:“你要假孕?可知欺君是誅九族的罪!”
“誅九族?”石靜嫻忽然笑起來,伸手替他扶正搖搖欲墜的東珠朝冠,“我的九族在三百年後,你的九族……”她湊近他耳畔,呼出的熱氣驚飛了簷下避雨的雀,“正在養心殿琢磨怎麼抱孫子呢。”
二更梆子響時,毓慶宮書房的燭火還亮著。石靜嫻對著《大清會典》抄錄宗室玉牒條例,朱砂筆在“嫡子承祜早殤”處重重畫了個圈1]。窗欞忽被叩響三聲,暗衛遞進張沾著夜露的紙條,上麵是胤礽用左手寫的狂草:“赫舍裡家舊仆曝屍護城河,索額圖恐有異動。”
她將紙條湊近燭火,看墨跡在熱浪裡蜷曲成灰。原來今日這出戲,前朝後宮都等著看東宮笑話。那些盼著太子被廢的阿哥們,怕是連小皇孫的滿月禮單都擬好了。
五更天,秦太醫被急召入宮。隔著紗帳,石靜嫻盯著老太醫顫抖的銀針,忽然開口:“若是男子服了催產藥,當如何?”
銀針當啷落地。秦太醫以頭搶地,撞得青磚咚咚響:“殿下慎言!此等大逆……”
“孤是說,若是男子。”她掀開紗帳,露出腕上剛紮出的紅點,“孤近日讀《洗冤錄》,見前朝有宦官假孕爭寵的案例。”
老太醫的官袍瞬間被冷汗浸透。石靜嫻卻撫掌大笑,命人端來那壇龍眼蜜酒:“玩笑罷了,愛卿且嘗嘗這暹羅貢酒。”
當夜,毓慶宮傳出太子嘔血的消息。康熙踏著晨露趕來時,正撞見太子妃攥著染血的帕子垂淚,發間彆著的白玉梨花簪還是赫舍裡皇後的遺物5]。石靜嫻躺在層層錦被下,臉色比宣紙還白,心裡卻默數著殿外腳步聲——三、二、一!
“陛下!”秦太醫捧著銀針撲跪在地,“太子殿下這是中了番木鱉之毒啊!”
康熙手中的十八子手串驟然崩裂,檀木珠子滾落滿地。石靜嫻眯著眼,看皇帝明黃袍角掠過染血的帕子,想起昨日胤礽塞給她的字條:“赫舍裡舊仆曝屍護城河”。原來這場毒,要毒的不止是東宮的子嗣。
十日後,索額圖因“私通暹羅”被圈禁。石靜嫻站在乾清宮階前,望著太監們搬走一箱箱證物,忽然聽見身後胤礽冷笑:“你倒是會借力打力。”
她轉身,正迎上太子妃金絲點翠的鈿子。春陽映在那張本該屬於自己的臉上,竟顯出幾分陌生的淩厲:“赫舍裡家與納蘭氏纏鬥多年,惠妃這招一石二鳥,倒幫我們拔了索額圖這顆釘子。”
胤礽突然伸手替她拂去肩頭落花,動作溫柔得像真夫妻:“假孕的藥,苦嗎?”
石靜嫻怔了怔,摸出袖中啃了一半的茯苓餅:“秦太醫給換了山楂丸。”她望著朱牆上掠過的燕影,突然想起現代解剖室那具清代女屍鎖骨處的翡翠壓襟——曆史在這裡打了個結,而她正攥著繩頭。
暮春的雨又落下來,毓慶宮的桂花釀還在爐上溫著。石靜嫻翻開新呈的脈案,朱筆在“滑脈如珠”旁批注:戲要演足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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